沈憬謙:“嗯。”
可能是因為在教室發生的那件事,也可能是因為前兩分鐘的事,這時候跟沈憬謙單獨待在一個空間了,讓程譽覺得周圍的氣氛尴尬極了。
偏偏沈憬謙這時表現得像是一個話少的人,而在程譽的印象中他在其他同學面前分明表現得很健談。
程譽想,今天對方可是幫了自己的,自己沒說感激的話就罷了,也不應該讓場面繼續這麼冷下去啊。
可他一向不善言辭,實在不知該說什麼來緩解尴尬。
再看沈憬謙,他就回了個“嗯”字,然後直勾勾地盯着他不說話,亦沒有讓路的意思,不知道在搞什麼名堂。
程譽被這人盯得頭皮發麻。
太難捱了,他一心着急出去,隻能鼓起勇氣再說一遍:“那個,沈同學,麻煩讓讓,讓我出去。”
他挺着無形壓力跟沈憬謙對視,目光忍住不往其他地方轉移半分,這場景别提多詭異了。
過了幾秒,他沒敗下陣來,是沈憬謙先忍不住,彎下了頭,用略顯低沉的聲音笑着。
他就看着面前的這個人面上的表情從冷漠變得生動,樂不可支般笑着,嘴裡還說道:“幹嘛這是,鬥雞眼嗎?”
程譽先是被沈憬謙的表情變化弄得人一愣一愣的,接着又被沈憬謙的話整得人窘迫不已。
剛剛兩人那樣不就像是在鬥雞眼嗎,莫名其妙的!
他用一手揉了兩把自己一側的耳朵,才說:“沒……我是想讓你讓個路,可你,就像沒聽見一樣。”
“你打算這樣子去上課?”沈憬謙收住笑,冷不丁地問。
“……當然不是,”程譽反應過來這人的意思,手觸碰了一下有傷口的一側臉頰,看着他說:“我打算……我不……我想先去便利店買幾幅創可貼,這樣遮住沒問題。”
出于多方考慮,他結巴了幾下,還是沒有說出自己要翹課的實話。
畢竟他沒有忘記面前這人是他們班的班長,萬一對方要立刻跑去跟老師告狀怎麼辦,那他既不是會被逮個正着,計劃直接泡湯。
雖然他願意相信這人不會這麼幹,但他也清楚自己對這人根本就不了解,這事告訴對方就不保險。
沈憬謙聽他這樣說,沒糾結他說句話都結結巴巴,隻曬笑道:“看來也不傻,我以為你打算直接帶傷上課了。”這人一邊說一邊還往自己的校服外套口袋裡掏東西。
程譽不在意對方在諷刺自己智商的意味,卻被對方的動作吸引過去,他順着沈憬謙的手臂往下看,見對方探手一淘,出來時手中就多了一些物件。
好像是一個瓶子,因為手掌的包裹,他看不出來具體是什麼東西。
接着沈憬謙把那隻手伸到他面前,握着的手掌也随之張開來。
程譽定睛一看,沈憬謙手心躺着一個小型的透明的塑料瓶,瓶子裡裝着半瓶的透明液體,而手心裡不止有他剛剛猜測的瓶子,瓶子旁還躺着兩塊長方片樣的東西。
程譽當然認出這兩樣物件是什麼了,上面也明明白白的寫着了——75%乙醇消毒液、創可貼。
“你是專門送過來給我的?”他看着沈憬謙,嗓子澀澀地說道。
“嗯。”沈憬謙看着他明顯愣住,一副不敢相信的樣子,便玩笑似的說:“但你用不着感動成這樣吧!”
“好了,别太感動,都是小事一樁,同學之間本來就應該互幫互助。”少年說這句話的時候笑得肆意無比。
這個年紀的男孩大多會注重自己講義氣,好幫同學,好幫朋友,無關絲毫利益的牽扯。
是專屬于少年人的魅力。
沈憬謙的大概不知道他這副樣子、說出的這些話,在程譽此刻的心中受到了多大的觸動。
他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自己心髒的某個地方塌陷了一塊,明明沒有真的造出什麼聲音來,可他就是聽到胸腔傳來“轟轟轟”的幾聲巨響。
有一個人在自己最難受的時候施以援手是件無比難得的事,至少對程譽來說是這樣的。
從小到大,除了媽媽、姐姐、外公外婆,也就是住在同一條街道的裴宴安關系跟他親近。
到了上學的年紀,别的同學身邊都朋友作伴,隻有他基本上是一個人。
而造成這個結果的唯一原因就是他疲于和那些人建立所謂的朋友關系。
在校園裡,往往是成群結隊的人占大多數,如果你是孤身一人,身邊的同學就會猜想你這人是不是毛病太多才交不到朋友,往後他們便對他趨之若鹜。
他上小學時老師就跟家裡反映過,說你家的孩子孤僻。
當然,程譽習慣了,他讨厭那些人,于是在自己的周身建了壘,不讓别人靠近。
久而久之,除去特定的人,他再不會主動去跟别人交流。
面對沈憬謙的友好,他強忍着情緒的強烈起伏,低垂着頭,伸出手抓住沈憬謙手裡的東西拿了過來,并張口道謝:“謝謝,還有課間時候流子的事。” 語速快極了。
好在沈憬謙也沒有在意,隻是用探究的眼神看着他:“這樣子看你,感覺跟平常不一樣。”
程譽有點好奇這人對自己的看法:“不一樣?那……我平時是怎麼樣的。”
沈憬謙一點沒猶豫,脫口而出:“文靜。”
程譽想不到答案竟是這個,驚叫起來:“啊。”
程譽有點想磨牙。
這不是形容女孩子的嗎,怎麼用在他身上?
沈憬謙大概也是看他有點炸毛,馬上嬉笑着改口:“不是,就是平常話少了一點。”
不是一點,是根本不講話,程譽還想感激對方沒有這樣說。
沈憬謙看了一眼自己的電子腕表,皺着眉頭說道:“先處理好你的傷口吧,上課5分鐘了,這節是化學課,你知道他是多麼不好應對的,遲到太久免不了被他一頓說。”
程譽是被他這麼一說才反應自己跟他在這耽誤了多少時間,于是,他拿着受傷的東西有站回鏡子旁,擰開瓶蓋,随即想到什麼,頓了一下。
沈憬謙洞悉了他的想法,讪讪道:“用紙吧,棉簽沒了。”
程譽:“沒事。”
說完把臉往前伸,直接瓶口對着傷口的上方,瓶身下傾,透明液體便從瓶口流出來,然後将那一塊傷口沖洗一遍。
一股刺辣的痛鑽了上來,程譽好一番忍耐才沒有讓自己的表情很難看。
從鏡子看,沈憬謙還沒出去,就一直站在那看着自己算得上粗魯的行為,他感到些許的不好意思,便問:“你還不回去?”
沈憬謙無視他的問話,隻說:“厲害。”
程譽:“……”
他感到無語,選擇無視掉這人的存在。
他用一張紙巾擦掉流過傷痕的液體,便轉過來背着鏡子,雙手反撐在洗漱台上,打算等待酒精蒸發再貼上創可貼。
接下來的一分鐘裡,他和沈憬謙默默相對,但他的視線卻落到門外的梧桐樹上。
感到酒精蒸發得差不多的時候,他才把台上的創可貼拿過來,正欲撕開。
沈憬謙是這個時候行動的,他拿過他手裡的創可貼,兩張齊齊撕開,并在一起,沒打一聲招呼,就直接把創可貼怼在他臉上的傷口處。
程譽簡直被這人突如其來的動作弄得措手不及,他就直愣愣的站着,貼上的同時,沈憬謙的氣息也不可避免的正正撲在了他的臉上。
他猜測這人課間肯定是去了哪,因為他聞到的氣息中清冽間還夾雜着一絲汗味,不強烈,也不難聞。
在他呆住的功夫裡,沈憬謙利索地貼好,然後往後退開一步。
程譽這才感到自己活了過來,但他一時沒法正視對方的臉。
“你動作太慢。”
隻聽沈憬謙留下這一句,直接轉身走了出去。
等程譽擡頭望過去的時候,就捕捉到他拐進角落的寬大闆正的背影。
程譽在很多年後某一天裡依然能時常想起那天的一幕,想起那個當時為數不多的溫柔對待他的人。
從回憶回到現實,程譽眼中布滿濃濃的抹不開的哀傷。
他們那時候還沒發展成朋友,尚且可以無所顧忌地說話,相識多年後的今天倒不能了。程譽感覺心口堵了一塊,說不清是被什麼樣的情緒萦繞着,難受得慌。
思緒徹底回籠之後,他又念起裴宴安這麼久還沒到這接他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