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清想,她的陣營需要祁宣宣。
時間稍縱即逝,一個禮拜後的某天,符清的弟子玉牌亮了一亮。
她握起玉牌,收到慕容桉座下一位弟子傳音。
“慕容長老病重,希望能見你一面。”
符清顧不得傷未好全,撲騰起了身往慕容桉的洞府趕。
風和日麗的日子,泷霄宗慕容桉長老命在旦夕,最後的願望是見見符清。
慕容桉躺在床上,肌肉松弛,顴骨痕迹凸出,渾濁的眼球掩在垂羽下,被枯藤般的血管纏住。
他原本沒那麼瘦,蠱毒吸盡了靈力,如今慕容桉再撐不起年近九十的軀體,敞開的領口下鎖骨嶙峋,每次呼吸都緊貼皮膚,看得人心揪。
也許他還能挺那麼一兩個月,也許下一次呼吸,他就斷了氣息,魂歸天際。
符清步履沉重,她在這個世界第一次面對良師益友間的生死訣别,一時無法接受。
“過來些……”慕容桉仍有餘力招手。
符清走向他,他覺着不夠,又把她拉近了些許。
“不必蹲下,蹲着累。”
“……是。”
符清心頭泛起苦澀,夾着一絲不詳。
慕容桉從身旁疊得整整齊齊的被褥下掏出一把短匕,抓着符清,放到她手上。
“這把匕首,是我在幼時所得。”慕容桉聲調平緩,聽不出起伏,“我還沒有和你講過我的故事。”
他聲音很弱,符清須彎腰低頭才能聽清。
“我生在一座小村莊八歲那年,天魔村莊,村裡人人惶恐,天魔看着他們無力抵抗的樣子,心情大好,留了他們全屍,卻一把火燒毀了村莊。
“恰巧那日我貪玩,流連忘返,過了回家的時辰,在看到遠處黑煙升起時才匆忙跑回家,見到的,隻有遍地屍骸。”
慕容桉談起兒時,雙眸流露着痛苦。
“後來的故事你也許聽過了,天魔在屍體上下了蠱毒,我抱着族人屍體,毫無防備,蠱毒侵入我體内,将我折磨成這般模樣。”
他握短匕的手慢慢收緊,骨節發白,抓得符清生疼。
“嘶……”
慕容桉沒聽見她低嘶似的,自顧自回憶道:“你送我安神香時我說過一句話。”
慕容桉眼底深邃,符清表情但凡有一點細微的變化都被他盡收眼底。
“如若有緣,你我立場相同,你當是我座下最得意的弟子。”
符清如鲠在喉:“是……”
前半句竟是這樣的嗎。
如果她當時沒有耳鳴就好了。
如果她在後來的日子多來陪陪他就好了。
但為什麼慕容桉會覺得,他們的立場不相同?
他行将就木,符清不好過多揣測,誠懇立下誓言。
“弟子以後,定不負您期望,帶着您的匕首庇佑蒼生,守護天下生靈,再不會讓這樣的事發生。”
慕容桉滿意地輕颔,擡手拍拍符清的肩,将她身子壓低。
“如此甚好……隻可惜……”
慕容桉停頓,語氣徒然變冷:“你也是罪孽深重的天魔!”
符清:“?!”
慕容桉的手忽地充滿力量,他強行轉動匕首柄部,尖端對向自己,符清驚慌中手朝後一扯,短匕劃了個弧,刺過符清腰部,鮮血湧出,疼得她涼氣倒吸,甩手松開慕容桉。
“長老,你冷靜一下……”
符清捂着傷口不停後退,未曾留意腳下短短幾級台階,一個踩空摔了下去。
打擂的傷還沒痊愈,這一摔扯得符清手臂骨頭抽疼。
她忍痛爬起,想勸慕容桉冷靜,可誣陷失敗,慕容桉已近瘋魔,完全聽不進她在說什麼。
慕容桉張手,角落的拐杖脫落木皮,化作一把利劍沖向符清,他也因此靈力大損,嘴邊鮮血翻湧。
符清側腰躲開,随之而來的,是一道又一道劍影緊跟着她,窮追不舍。
她突然明白了,水怪口中氣如谪仙的人是誰。
慕容桉耗盡餘下所有靈力啟動陣法,是要誣陷她刺殺不成反被陣法劍影絞殺,現在破窗逃出,定會被趕來的弟子瞧見,那樣隻會坐實她的罪名。
屋内劍影連連,和鏡齋堂劍罰相似,符清穿梭在符文之中,她的長鞭卷不走劍影,劍影卻能直直貫穿她心髒。
符清邊躲劍影邊移步至門口,待拐杖化的利劍回旋時,她佯作不敵,身體撲倒在門上錯開利劍軌迹。
慕容桉在她撲倒的前一刻嗚咽一聲斷了氣,利劍破開門,奔向外的瞬間靈氣消散,和符清齊齊落地。
符清擡眼,果見兩名弟子步履焦急地趕來,在看到她匍匐于地後面面相觑。
疼得實在受不了了,幹脆裝暈吧。
“帶我去……療傷……”
她一字一句祈求道,随後閉目疼暈了過去。
……
符清躺在榻上,榻近窗邊,她望着窗外美景發呆,腦海裡卻盡是慕容桉啟陣殺她的畫面。
扶她來醫室的弟子對外說,符清觸動的守護陣法為慕容桉長老親手所布,長老遇到危險才會觸發,他們聽到動靜,趕來時不見賊人,隻發現了受傷的符清。
霎時間宗内謠言四起,關于符清謀殺長老失敗的傳聞塵嚣甚上。
令符清想不到的是,第一個敢在這時候來看她的人,是諸水。
“稀客啊。”
諸水提了些水果,一進門看見符清面容疲憊,劍眉一挑。
“你不是挺厲害的嗎,怎麼這麼容易受傷?”
符清心道,當然是因為總有人想殺她。
“你這說的,”符清扯嘴角跟他笑了笑,“難道不是因為我有實力去挑戰且敢于面對,所以有受傷的可能嗎?”
“你的話,依然句句在理。不知道你聽了外面那些傳聞後還能不能保持理智。”
符清:“我什麼謠言都不怕。是不是又想向我跪下了?”
“那倒沒有。”提到那晚對決,諸水仍會感慨。
他潛心修習,如今進步很大,聽别人談起符清,更多的是敬佩。
“說起這個,竹林那一跪并非我本意,我當時被一股強大的靈力壓制,原以為是你在搞鬼,但後來我再也沒有在你身上感受到過相似的靈力波動。”
“靈力波動?”符清眉眼皺起。
思索間瞧見塗淵敲着門,注視屋内二人。
這一眼,竟讓符清茅塞頓開。
諸水和塗淵不熟,與符清間的情誼也不似她與塗淵間的深,自知不好打擾他們,識相地離開了。
“等我好了再找你切磋。”符清微擡手同諸水道别。
諸水一走,她的視線又回到走近的塗淵身上。
“師兄。”符清笑意不達眼底。
塗淵:“你好些了嗎?不隻身體方面……”
“當然。”
符清打斷他,拍拍自己身邊的位置,喚塗淵坐下,“你坐這吧,我有話想和你說。”
塗淵先是覺着不妥,見符清确有心事的樣子,依着她坐下了。
符清調動靈力強行撐起自己,手攀上塗淵的肩,塗淵動作迅速,一把攬住她腰,好讓她借力,卻被符清猛地壓低了肩,聽她悄聲道出一句驚人之言。
“那晚在竹林,觀戰的不僅有你,還有你師父,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