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秀紅不敢看她娘亮如銀刀般銳利的眼神,瑟縮着别過頭。
黎爺爺拿着水煙筒敲了敲地面,視線在二女兒和二女婿身上掠過:“飯也吃了,時間不早了,回去吧。”
潛意思就是趕緊滾蛋。
黎秀紅清楚她爹的性子,平時沉默寡言,家裡的大事小事基本都是她娘做主,但是如果她爹發話了,那就表示這件事沒有轉圜的餘地。
兩口子滿懷期待地來,卻敗興而歸。
二姑丈當面甩臉色,一邊走一邊在心裡罵罵咧咧,一群沒見識的鄉下土鼈子!
他推着自行車,越想越氣,踹了一腳旁邊的石頭,力度沒找好,疼得他臉色扭曲,倒抽一口冷氣。
“這個破地方,活該這裡的人一輩子都是窮鬼!”
罵了半天,心裡窩着的那口氣發洩了大半,二姑丈琢磨道:“你娘家這裡說不動,回去跟美君做做工作,讓她去試試。”
黎秀紅就生了兩個孩子,陳美君是她的小女兒,和黎霜霜差不多大,紡織廠副廠長的兒媳婦這個名頭确實叫人心動,可是副廠長的那個小兒子人她見過兩次,人長得一般,個還矮,結過婚,比女兒大了十歲。
她不是很樂意女兒嫁給一個二婚的,說出去不好聽,關鍵是女兒也不願意,那丫頭打小就喜歡長得好看的,叫她嫁給一個醜男,還不知道到時候鬧成什麼樣。
二姑丈一看媳婦露出這樣的表情,知道她心裡什麼想法:“女兒嫁過去吃香的喝辣的,一輩子都不用愁,我還能找到機會轉正,等兒子大了,我再幹幾年,工作就是兒子的。”
黎秀紅雖然疼愛女兒,但是比起兒子,當然是丈夫和兒子更重要。
二姑媽人是走了,但是留下來的爛攤子還沒收拾好。
張荷花憋着氣,情緒不高,看家裡的哪個都不順眼,把人指使得團團轉,問題是你幹活,她還嫌你礙眼。
主打的就是一個老娘心情不好,折騰你們也得給我受着。
黎國興躺在床上,翻個身,木床發出吱呀的聲響,閉着眼睛醞釀半天睡意,還是睡不着,翻來翻去。
今天忙了一天了,何紅娟很累,很想睡覺,可是身邊的人翻來覆去,連帶着床也在想響,弄得她沒法睡。
“大晚上的不睡覺你幹嘛呢?明天還要早起下地,起晚了大隊長罵你我可不管你。”
黎國興睜着眼睛,幽幽歎了口氣,哪怕房内漆黑看不見他臉上的神情,也能從他的語氣中聽出淡淡的憂愁。
“過完年霜霜都十八了,我還記得她剛出生的時候,小小的一個,皮膚皺巴巴的,像個紅孩兒,哭聲也小小的,跟個小奶貓似的。”
“我當時抱着她都不敢用力,才一眨眼的時間她就長大了,姑娘長大了就要離開爹娘,嫁到别人家,一想到這些我就忍不住想哭。”
何紅娟吐槽:“大老爺們還落淚,你咋這麼脆弱?”
黎國興一點都不覺得在媳婦面前承認自己軟弱,是一件很丢臉的事,他振振有詞:“我這是舍不得女兒,擔心她嫁人了在别人家裡受欺負,我們霜霜多善良單純的一孩子,被欺負了也隻會躲在角落自己哭。”
“哎呀,不能想,一想我就更想哭了。”
黎國興抹了抹眼角,一顆老父親的心呐,就好像泡在酸菜缸裡,難受。
何紅娟困到眼角滲出眼淚,打了個呵欠:“就霜霜那身蠻力,還有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她不欺負别人都是好的。”
還隻會躲在角落裡哭,你确定你說的是咱倆生的女兒?
這親爹看他女兒,戴着十八層厚的濾鏡,在他心裡女兒無一不好。
黎國興戳戳媳婦的胳膊:“你說霜霜将來會嫁給什麼人?”
大晚上的不睡覺,拉着她閑聊,何紅娟煩他:“這将來的事誰知道呢?”
黎國興開始幻想未來女婿:“霜霜長得好看,又會讀書,聰明機靈,善良孝順,将來要嫁的人肯定不能差了,家裡條件要好,長得也要好,性格也要好。”
何紅娟默默翻了個白眼:“哪哪都好行了吧,别說了,趕緊睡覺。”
夢裡什麼都有,趕緊睡覺在夢裡想。
黎國興還想跟媳婦接着唠叨,一側響起呼噜聲,沒人搭理他,蔫蔫地翻身睡覺。
翌日早上醒來,黎霜霜睡眼惺忪地打開房門,聽到來自弟弟的大聲嘲笑。
“我們家霜霜長得好,讀書好,聰明伶俐,善良孝順,姐,爹說的是你嗎?”
語氣誇張,表情浮誇,還怪模怪樣的。
昨晚黎金陽睡覺前喝了一大杯水,半夜被尿憋醒起來去上廁所,路過爹娘的房間,迷迷糊糊聽到有說話聲,好奇心發作,蹑手蹑腳地趴到窗戶底下偷聽。
黎霜霜呵欠打到一半,立即抄起腳底下的拖鞋:“看招!”
黎金陽蹦跶一下,轉身就跑,逃跑的同時還不忘抽空向父母告狀:“救命啊!”
“爹娘你看看你女兒,又打親弟弟了,你們快攔住她!”
黎國興黑着臉,臭小子皮癢了,竟然偷聽大人說話。
“随便打,打不死就行。”
黎金陽仗着人小,躲過了天外飛仙的一隻拖鞋,大聲控訴:“我還是不是你親兒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