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她晚來一步,是不是會和沈京洲錯過,一個人孤零零被丢在别院?
虞幼甯瞪圓一雙眼珠子,哀怨惱怒望着沈京洲,先發制人:“陛下不是說會帶我回宮嗎?”
阖着的雙眸緩慢擡起。
窗外月影橫窗,銀輝透亮,斜斜落在沈京洲眉眼:“朕說過?”
“自然是說過的。”
虞幼甯還以為沈京洲是出爾反爾,不想認賬,她氣急,“陛下是君子,不能食言而肥。”
……君子?
沈京洲勾唇,指骨在扶手上輕敲,他聲音不疾不徐:“那殿下呢?殿下先前不也答應過,會好好練字的。”
可惜隻練了不到一半,虞幼甯就追着小雀跑得無影無蹤,徒留字帖大剌剌擺在案上的。
虞幼甯心虛撇過目光,聲音細若蚊音:“我錯了。”
沈京洲唇角仍噙着笑。
青玉扳指戴在食指上,一下又一下敲着,如同落在虞幼甯心口。
她心神不甯:“陛下是要罰我嗎?”
虞幼甯在地府見過受罰的小鬼,輕者遍體鱗傷,重者丢入油鍋,生死不如。
虞幼甯不由打了個寒顫,她怯生生轉首,目光幽幽望着沈京洲。
電光石火之際,虞幼甯忽然想起什麼,忽的揚聲道:“先欠着。”
沈京洲挑了挑眉,面不改色。
虞幼甯似乎為自己尋到免死金牌,她一隻手攥着沈京洲的衣袂,學着沈京洲先前的語氣表情,一字一頓道。
“先欠着。”
虞幼甯想得簡單,倘或沈京洲一直記不起來,那也不算她言而無信。
一舉兩得。
機智如我!
虞幼甯沾沾自喜,若是身後有尾巴,此刻定然搖上天。
沈京洲眼中帶笑:“殿下想先欠着?”
虞幼甯嗯嗯嗯點頭。
敲落在扶手的指骨忽然停下,沈京洲眉眼微彎,淡聲笑道:“朕知道了。”
沈京洲眼眸低垂,目光久久落在虞幼甯臉上。
他以前曾見過一種銀喉長尾山雀,通身雪白,頭頂支棱着一小簇灰黑色的毛羽。毛茸茸的一小團縮在掌心,瞪着一雙圓溜溜的眼珠子,像是棉花團中點着兩顆黑豆。
山雀窩在沈京洲掌心,仰着腦袋看他的目光,和虞幼甯此刻如出一轍。
沈京洲漫不經心收回目光,落在扶手上的指骨輕曲,眸色漸沉。
萦繞在鼻尖的瑞麟香濃郁,是從虞幼甯身上傳來的。
虞幼甯眼中灑着細碎的金光:“那我們何時回宮?”
沈京洲慢條斯理:“不急。”
說話間,門口檐下傳來多福的聲音。多福提着十錦攢盒,躬身侍立:“陛下,這是你先前吩咐奴才買的。”
攢盒打開,竟是十二個栩栩如生的糖畫小鬼。
虞幼甯瞠目結舌。
她還記得當時貨郎對小鬼避之不及,恨不得當衆趕走虞幼甯,嫌棄她晦氣。
虞幼甯愣愣:“他不是、不是不畫小鬼嗎?”
沈京洲唇角溢出一聲笑。
笑聲極輕極淡。
虞幼甯不解其意,将腦袋轉向多福。
多福滿臉堆笑:“那貨郎本是不願畫的,後來聽說陛下多給了十倍的銀錢,立刻就應允了。殿下若是喜歡,奴才明日再讓人過去。”
十倍的銀錢暫且不提,架在貨郎頸上的長刀卻是真真的。
遲一步,隻怕就要人頭落地。
虞幼甯握着糖畫,愛不釋手,喃喃自語:“可惜醜了點,比不得我好看。”
貨郎是照着尋常人想象的小鬼畫的,個個尖嘴長獠,猙獰可怖。
往後翻翻,竟還有一隻女鬼。女子長發飄飄,身段妖娆,身後還有九尾。
虞幼甯嘎吱咬下九尾狐的一截尾巴,又咬下一截。
桂花蜜的清甜還停留在唇齒,虞幼甯抱着糖畫怔怔轉首,同沈京洲對視。
她早忘記白日被遺落在暖閣的孤獨無聊。
那雙指節修長的手指輕捏着虞幼甯的後頸。
沈京洲泰然自若,手指往前移,指腹似有若無在虞幼甯唇角掠過。
黑眸落在陰影中,晦暗不明。
沈京洲聲音很輕很輕,如從遠方傳來。
“沾到唇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