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中的髒布掉落,男子扯着嗓子哀嚎,痛哭流涕。
“大人饒命大人饒命……”
虞幼甯認出那是先前在陳府的道長,一張臉吓得慘白,哆嗦的身影暴露在沈京洲眼中。
沈京洲搭在膝上的手指一頓。
衆鳥歸林,日光從窗口照入,描金小幾上的白紙也随之落入虞幼甯眼中。
那是男子的過往。
原來真的是騙子。
還是個壞事做盡的騙子。
虞幼甯似一隻炸毛小貓,了解完前因後果後,又緩緩舒展身子。
脊背緊繃的緊張退去,虞幼甯心安理得依靠在沈京洲身前。
沈京洲好整以暇垂眸,眼角帶笑:“朕還以為……殿下會怕。”
院中台階上殘留的血迹早就讓侍從灑掃幹淨,可男子的慘叫聲卻好似還在。
虞幼甯緩慢眨了眨眼,不解:“我為何要怕?”
沈京洲垂首,捏着虞幼甯下颌的手指輕輕往上擡起。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彙。
虞幼甯雙眼澄澈透明,似是一眼便能看穿。
沈京洲啞聲勾唇:“殿下不怕朕?”
那方才為何會發抖?
“我……”
貝齒咬着紅唇,沁出點點血絲。
迎着沈京洲淩厲徹骨的視線,虞幼甯隻能實話實說:“我、我怕他。”
沈京洲一怔,臉上閃過幾分詫異。
旁人畏他怕他,恨不得退避三舍。可虞幼甯卻不是,她怕宮人,怕坑蒙拐騙的騙子,甚至連街上尋常的貨郎和老婦人,虞幼甯都不敢搭話。
可她卻不怕沈京洲。
沈京洲唇角輕揚,抵在膝上的指骨輕輕叩了一叩,輕描淡寫丢下三個字:“他死了。”
多福怕弄髒了沈京洲的園子,也怕污了他的眼睛,特意将人帶下去處置幹淨。
虞幼甯花了些許功夫,才明白沈京洲話中的“他”是在指誰。
她愣愣睜大了眼睛,而後又輕聲:“哦。”
語氣平靜,波瀾不驚,甚至連眼睫都不曾顫動半分。
若真的是裝傻充愣,演技未免也太天衣無縫。
沈京洲半眯起眼睛。
虞幼甯垂首低眉,甕聲翁氣:“那是他罪有應得,不足為惜,與陛下無甚幹系。”
虞幼名緩慢擡起眼眸:“陛下、陛下不必放在心上的。”
戲谑在沈京洲眼中一閃而過。
謀權篡位,亂臣賊子……
沈京洲殺戮無數,早記不清死在自己手上的人是成千還是上萬,那些人死前或是喊冤,或是咒罵沈京洲不得好死,斷子絕孫。
可這般安慰自己的,虞幼甯還是第一個。
沈京洲挽唇,他手指如青竹細長,不輕不重撫過虞幼甯的後頸。
“膽子确實不小。”
敢讓他伺候,還敢同他這樣說話。
虞幼甯尚未睡醒,迷迷糊糊應了一聲,那雙淺色眸子氤氲着水霧,泫然欲泣。
“我不怕陛下的。”
虞幼甯聲音很輕很輕,“……那陛下以後、以後會讓我留在宮裡嗎?”
沈京洲唇齒溢出一聲笑:“殿下想留在宮裡,不想出宮了?”
“不想了。”虞幼甯老老實實回道,“我隻想留在宮裡。”
烏金西墜,晚霞滿天。
細碎光影猶如金箔,在虞幼甯眼中灑落。
沈京洲深深望着虞幼甯,良久,他薄唇輕啟,意味不明笑了一聲。
“那殿下……可别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