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長在,陳老爺日後也不用怕那邪祟作怪了,省得日日家裡雞飛狗跳。快看快看,開始做法了!”
“咚”的一記鼓聲響起,如驚雷乍破午後。
三三兩兩的小道士穿着深灰道袍,口中念念有詞,從陳府走出。
淺黃符紙漫天飛揚,虞幼甯站在人海後,眉眼滿是驚恐慌亂。
四肢冰涼徹骨,如墜冰窟。
雙足似定在原地,不得動彈。
虞幼甯大氣也不敢出,屏氣立在原地,深怕被前方的道士發現端倪。
一張小臉慘白如紙,點點汗珠滴落在虞幼甯眉心。
道長手執拂塵,青灰羽袍披在肩上,仙風道骨,長發飄飄。
虞幼甯僵硬着身子,往後退開半步,又退開半步。
衆人的竊竊私語猶如潮湧,生生不息,伴随着道長層出不窮的法術。
晦澀難懂的經文在耳邊久久回響,由遠及近,團團将虞幼甯籠罩在其中。
眼前的重重人影忽而變得模糊不清,虞幼甯頭暈眼花,身子搖搖欲墜。
她看見那些人雙唇一張一合,看見他們戲谑揶揄的眉眼。
“該死,這些妖魔鬼怪就該下十八層地獄才是,出來隻會禍害人間。”
虞幼甯步步後退,雙手牢牢護着腦袋,連連搖頭。
她從未做過傷天害理的事,更從未禍害他人。
“道長這是在施法罷?那鏡子可是照妖鏡?奇怪,道長怎麼往我們這邊走來了?”
百姓堵得長街水洩不通,可無人敢阻撓道長的腳步。
道長一頭白發披在身後,雙眸緊閉,一手執拂塵,一手握着明鏡。
風好像在此刻停止了晃動,周遭人潮如光影退散,虞幼甯眼中隻剩下那一抹青灰道袍的影子。
道長陡地睜開雙眼,一雙淩厲視線在人群中飛快掠過,直直撞入虞幼甯倉皇失措的眼睛。
裹挾着自己的人潮不知何時退散,虞幼甯身邊空無一人,隻剩蕭瑟秋風。
衆人面面相觑,屏氣凝神,好奇伸長脖子張望還立在原地的虞幼甯。
“這是哪家的姑娘,怎麼瞧着不大對勁?”
“這是魔怔了罷?會不會是鬼、鬼上身?”
一語落下,衆人又往後退開兩三步。
蓦地,一道白光從道長手中的明鏡折射而出,正好落在虞幼甯臉上。
隻一瞬,又立刻讓人擋住。
寬厚的掌心落在虞幼甯眼前,指骨勻稱,瑞麟香的氣息沖散了空中的香灰味。
虞幼甯茫然轉過腦袋,一雙不安的杏眸傾刻落在沈京洲眼中。
她喃喃自語:“陛下……”
聲音極低,微不可聞。
虞幼甯指尖顫栗,她牢牢攥着沈京洲的衣袂,一刻也不敢松開。
隻怔怔跟着沈京洲走。
人群中有人不滿:“怎麼走了?若是被鬼上身怎麼辦,道長還沒驅鬼呢……”
沈京洲漫不經心朝後瞥去。
那雙眼睛陰冷森寒,如亘古不變的枯井。
衆人不約而同垂下腦袋,避開沈京洲的目光,也無人再敢出聲阻攔。
隻聞一聲碎響,道長握在手中的明鏡忽然裂成兩半,破鏡難圓。
虞幼甯怯生生躲在沈京洲身後,壓在眼前的黑影如煙雲退散,她隻看見沈京洲颀長的身影。
一步、兩步、三步……
陳府被遠遠抛在身後,虞幼甯跟着沈京洲上了馬車,驚魂未定。
她木讷望着沈京洲淡漠的一張臉,好奇:“陛下……不怕嗎?”
“怕什麼?”
“他們都怕、怕鬼。”虞幼甯眉眼低低垂着,手指不安分拽着玉佩上的絡子。
她本還想着日後若是有機會,可以出宮。可經此一事,虞幼甯再也不敢了。
她怕在宮外遇見道士。
沈京洲唇角勾起幾分嘲諷:“……你覺得朕會怕?”
虞幼甯愣愣揚起眸子:“那陛下覺得那、那道長如何?”
尋常百姓見到道長道士,無不恭恭敬敬,對他們所言深信不疑。
沈京洲冷笑,嗤之以鼻。
不過是一群坑蒙拐騙的江湖騙子罷了。
虞幼甯雙眼驟然明亮。
沈京洲不信道長高人,自然也不會讓他們入宮。于虞幼甯而言,宮裡無疑是最安全的。
虞幼甯喜笑顔開,一雙笑眼彎彎,如弓月灼目。
她悄悄、悄悄往沈京洲挪去半個身子,好離人更近些。
小指還勾着沈京洲的衣袂。
虞幼甯自以為自己做得不動聲色,殊不知她的一舉一動早落在沈京洲眼中。
沈京洲眸色不變,目光淡淡在虞幼甯手上掠過:“殿下這是想做什麼?”
聲調極冷,如冬日冰窖。
虞幼甯怔怔揚起頭,實話實說:“我怕你又丢下我。”
虞幼甯委屈巴巴,好像真的受天大的委屈。
沈京洲彎唇,他俯身,目光自上而下打量着虞幼甯。
“是嗎?”
青玉扳指捏在沈京洲指尖,輕而易舉擡起虞幼甯的下颌。
他斂眸低眉,嗓音是刻意的壓低。
“朕還以為,殿下方才是故意松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