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福提着宮燈跟在沈京洲身側:“都是底下的人做事不盡心。”
昨夜沈京洲離開後,多福擅自做主,将虞幼甯安置在偏殿,又讓人好生看着。
多福慌亂不安:“老奴也沒想到,虞姑娘會讓人送去四個暖爐。”
偏殿本就燒着地龍,虞幼甯又在四角添了四個鎏金琺琅銅爐。今兒一早起來,虞幼甯頭暈眼花,連嗓子都在冒煙。
她不讓婢女近身,宮人無奈,隻能來向多福求助。
偏殿近在咫尺。
厚重的明黃氈簾掀開,迎面暖香撲鼻。
小小的拔步床上懸着珠玉帳幔,光影昏暗,看不清裡面的光景。
沈京洲眉心緊皺,視線順着缥缈的青煙望去。
那是他常用的瑞麟香,可如今這香還添了些旁的香味。
多福快步行至暖爐前,掀開一看,卻是滿爐子的花生。
他哭笑不得,往另外一個暖爐走去,小小的油紙包裹着的,竟是一隻鹌鹑腿。
腿肉都撕成細細長長的一道。
有昨日虞幼甯在乾清宮烤栗子的“壯舉”,不難猜出這也是虞幼甯所為。
許是昨夜貪嘴吃多,今日一早起來身子才不爽利。帳幔挽起,虞幼甯躺在青緞軟席上,隻覺身子笨重,頭重腳輕。
一會覺得發冷,一會又覺身子滾燙得厲害。
錦衾抱在懷裡半夜,又被虞幼甯踢開,她滿臉通紅,身上的杏黃色團花紋寝衣松垮,露出一截白淨細膩的腳腕。
沈京洲眸色一暗:“都出去。”
宮人應聲而出,空蕩蕩的寝殿頃刻隻剩下沈京洲和虞幼甯兩人。
榻上的虞幼甯似乎聽見沈京洲的聲音,迷迷糊糊朝沈京洲靠近。
沈京洲掌心透着森寒冷意,虞幼甯拿腮幫子輕輕碰了碰,而後心滿意足,半張臉貼在沈京洲掌心。
“好涼快。”
虞幼甯小聲嘀咕,輕薄的寝衣随着她的動作揉成一團,褶皺連連。
纖細白皙的脖頸半露,身前起伏,隐約可見裡面的石榴紅心衣。
沈京洲眸色漸沉。
他面無表情,手指伸至半空,忽的又讓虞幼甯抱住。
那雙柔荑細膩白皙,虞幼甯一面枕在沈京洲掌心,一面堂而皇之抱着他另外一隻手。
她握着沈京洲的手,緩緩貼在自己臉上。
而後舒服喟歎一聲,像是禦花園攤着肚皮伸懶腰的小貓。
鬓邊的滾燙順着沈京洲的指尖蔓延,如有燎原之勢。
他垂眸,冷眼睨着虞幼甯。
虞幼甯低聲嘟囔:“我好像、又要死了。”
她聲音迷迷糊糊,混着幹啞艱澀。
虞幼甯曾死過一回,過去十年,她早記不清自己是為何死的、又是如何死的,隻是莫名覺得此時此景像極了自己死前的一幕。
沈京洲雙眉緊攏,隻當虞幼甯是在胡言亂語。
虞幼甯嘀嘀咕咕:“還有一事,做人不能言而無信。”
她忽的睜開眼睛,本該清明通透的眸子,此刻卻蘊滿水霧。
“陛下先前答應我的,不能忘了。”
沈京洲漫不經心:“朕答應你什麼了?”
虞幼甯瞪圓眼睛,難以置信,她撐着直起上半身,好讓自己看沈京洲看得更清楚些。
滿頭烏發随着虞幼甯的動作往下滑落,幾縷青絲掃過沈京洲手心。
沈京洲指尖一動,不動聲色将青絲攏在手中。
虞幼甯心急如焚:“你說要給我萬兩黃金的!”
腦袋暈暈沉沉,虞幼甯無奈,隻得又重新躺下,隻睜着一雙眼睛望着沈京洲。
她掐着手指頭數數:“我若是死了,你可以把黃金換成紙錢燒給我,你不能言而無信,不然我夜夜站在你的床頭,吓死你!”
想起之前在冷宮自己吓人失敗的經曆,虞幼甯嘴硬道:“我、我變成鬼是很可怕的。”
上回沒能成功,隻是因為她附身成了人。
虞幼甯自我安慰,又道:“還有我藏在暖爐的花生、烤鹌鹑、玉米,還有還有,妝匣中的茉莉花粉,你也記得給我帶上。”
就算做鬼,虞幼甯也想做一隻漂漂亮亮的小鬼。
可惜紙錢和東西總會吃完的。
虞幼甯傷心欲絕,眼中流露着幾分悲傷痛苦:“你若是得了空,可以去看看我嗎?”
沈京洲嗤笑一聲。
都死了還怎麼看望,去地府嗎?
虞幼甯雙手在空中揮舞:“我不是這個意思。”
杏眸低垂,那雙宛若秋水的眸子淌着孤獨無助:“隻要逢年過節給我上一炷香就好了。”
虞幼甯在人間遊曆了數十年,逢年過節,别的小鬼都能收到家裡人燒的紙錢吃食,唯有她兩手空空。
沒有人念着她,也沒有人給她上供。
地府的小鬼見到她,都會嘲笑虞幼甯是孤魂野鬼。貝齒咬着下唇,虞幼甯盯着帳上懸着的镂空雕銀熏香球,她還在念叨自己沒來得及吃上的糕點。
聽說禦膳房有位姓張的廚子廚藝了得,做得一手正宗的江南菜,還有……
虞幼甯垮着一張苦瓜臉,可惜如今她無福消受了。
她緩緩将腦袋扭向沈京洲,欲言又止。
沈京洲唇角勾着嘲諷:“……怎麼不說了?”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虞幼甯差點背完禦膳房的膳食。
“我、我可以……”
虞幼甯雙唇抿緊,本來泛着潮紅的雙頰又添了幾分羞赧。
仗着自己即将不久于人世,虞幼甯鼓起勇氣。
她聲音極低,猶如氣音,順着瑞麟香落在沈京洲耳邊。
“我可以、摸摸你嗎?”
她還沒摸過活閻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