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神同白日在芙蓉殿前如出一轍。
沈京洲淡淡垂眸,回望。
虞幼甯忽的開始着急。
她雖有時不谙世事,卻也不是一竅不通的膽小鬼。
她曾聽見别的小鬼說,京城的茶樓會有說書先生,若是故事講得好,一日能掙十來兩銀子呢。
她給沈京洲背了這麼久的《資治通鑒》,總不可能分文不收的。
沈京洲揚眉:“……何意?”
虞幼甯心急如焚,她隻從旁的小鬼口中聽過說書先生,卻從未親眼見過,自然不知如今說書的行情。
虞幼甯紅唇抿緊,腮幫子鼓鼓的,忽然道:“我可以每日都給你背書,但是你每日要給我……”
她掐指一算,“給我十塊八珍糕!”
沈京洲不語,隻是靜靜望着虞幼甯。
好不容易到手的差事就要飛了,虞幼甯慌不擇路,拽着沈京洲的衣袂道。
“八塊也行的!”
她少吃一點就是了。
沈京洲依然不語。
虞幼甯眸光瞬間暗淡:“……那、五塊可以嗎?”
虞幼甯懷疑先前的小鬼是在哄騙自己,世道艱難,如今說書也不是什麼好差事了。
沈京洲從容不迫:“朕可以許你黃金萬兩。”
虞幼甯一雙眼睛忽的瞪得圓溜溜。
她不知一萬兩黃金是多少,卻知道自己日後定不用再發愁沒有八珍糕吃了。
虞幼甯脫口而出:“——好。”
沈京洲嗤笑一聲。
他還沒提要求,虞幼甯就先應下了,也不怕自己做不到。
虞幼甯聲音細弱:“陛下想要我做什麼?除了《資治通鑒》,我還會背《論語》《禮記》……”
沈京洲漫不經心:“你上過學?”
他不記得虞幼甯曾上過學堂。
虞幼甯心口驟緊。
她不過是隻小鬼,哪來的機會上學,不過是在藏書閣待久了,耳濡目染罷了。
“我、我……”
虞幼甯低頭斂眸,“是幼時自己瞎看的,不算上過學。”
她想着這具軀殼的原主人本就是公主,和宮人要幾本書瞧瞧,應當不是難事。
話落,虞幼甯又重重點頭:“對,就是這樣。”
她不願糾結眼前的問題,唯恐說多了露餡。
虞幼甯着急忙慌:“陛下想要我做什麼?”
攥着沈京洲衣袂的手指仍未松開,虞幼甯的指尖似乎也染上瑞麟香。
沈京洲目光似有若無從虞幼甯臉上掃過:“頭發。”
虞幼甯不明所以:“什麼?”
廣袖從虞幼甯指尖滑落,沈京洲轉過缂絲屏風,命人送來熏籠。
滿頭烏發還披在身後,青絲未幹,仍往下滴落着水珠。虞幼甯提裙疾步,亦步亦趨跟在沈京洲身後:“我不用熏籠的。”
她是鬼耶,鬼都是喜陰不怕冷的,若是讓人瞧見她用熏籠,那她鬼面何在?日後見到别的鬼,隻怕連頭也擡不起來。
鬼可殺不可辱。
虞幼甯握緊雙拳,義正言辭:“就算你讓人送來,我也不會用的。”
……
半個時辰後。
沈京洲擡眸望着倚在熏籠前、舒服眯起雙眼的虞幼甯,喉嚨溢出一聲冷笑。
許是不曾見過熏籠,虞幼甯一手撐在貴妃榻上,一手悄悄提起熏籠蓋子。
聞得沈京洲的冷笑聲,虞幼甯還以為是自己打擾到對方,動作越發輕盈,幾乎是無聲無息。
雙足在空中晃動,虞幼甯眉開眼笑,目光不曾從熏籠離開過半分。
時而拿銅火箸子撥動香灰,時而盯着熏籠缥缈的青煙看。
不過虛無缥缈的幾縷青煙,虞幼甯卻看得津津有味,眼睛都不曾轉動。
更不曾往沈京洲那看去一眼。
忽聽耳邊傳來一聲咳嗽,侍立在下首的多福三步并作兩步,躬身上前:“陛下有何吩咐?”
沈京洲眼皮未掀:“乾清宮何時換了熏香?”
乾清宮用的熏香都是瑞麟香,宮人不敢擅自更換。
多福一愣,随即忙忙福身,順着沈京洲的話往下說:“陛下恕罪,老奴這就讓人撤下熏籠。”
還在圍着熏籠不亦樂乎的虞幼甯:?
她緩慢轉過腦袋,眼睛眨了一眨,斷開的思緒終于接上。
“不能、不能撤下。”
虞幼甯急急從榻上跳下,揮舞着雙臂擋在熏籠前。
沈京洲慢條斯理,批閱手中的奏折:“不是說不用熏籠嗎?”
烏發幹透,青玉蝴蝶簪子輕輕挽着。
虞幼甯拿手指比劃一點點:“再等一會,一會會就好了。”
多福不明所以,轉首望向沈京洲。
沈京洲一言不發,那雙冷冽眸子微擡。
多福心領神會,往後退開兩三步。
殿中杳無聲息,氤氲青煙缭繞。
虞幼甯盯着熏籠,忽的撫掌樂道:“好了!”
燭影躍動在虞幼甯一雙澄澈空明的眼睛中,她手上握着銅火箸子,一手牢牢握在一處。
虞幼甯眼中亮閃閃的,宛若明月繁星。
她提裙朝沈京洲奔去。
紫檀嵌玉書案前,虞幼甯眉眼彎彎,她朝沈京洲攤開手:“請你吃。”
攤開的掌心中,是三個烤得香甜的栗子。
那本該是武哀帝的供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