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去紫雲門吧,”鐘琢甯聲音平穩,狀似随意一提,但不住摩挲杯壁的手指仍暴露出他的緊張,“紫雲門綜合實力位于三宗第一,是最好的選擇。”
楚翊沒有立即回答,低眉看着茶水。
他其實并不想再去紫雲門。不光是因為前世那些鬧得不愉快的經曆,更重要的是他并不覺得自己适合紫雲門。
紫雲門的門訓為求勝。宗内無論弟子還是長老皆是日日勤修苦練,誓要坐穩千宗第一的地位。
偏偏出了個生性散漫的楚翊,對魁首并沒有多少執念,踏上修行路也隻不過是在那個連肚子也填不飽的日子裡順理成章的選擇。入宗後更是日日被師尊耳提面命地練劍。
于他而言,成為劍修後最能令他興奮的不是與人對戰的勝利,而是棋逢對手後一場酣暢淋漓的比試。
曾經一個月明星稀的夜晚,那是在秘境裡。
巧的是,那時在他身邊的便是鐘漣青。他們少見地放下以往恩怨,安安靜靜地并肩躺在房頂上,仰頭望着廣袤無垠的藏藍色天空。
思想仿佛也漫無天際了起來。
“你說,逍遙劍宗是什麼樣的?”
“怎麼?你想去逍遙劍宗?”
鐘漣青隻是習慣性地刺他一句,沒想到卻得到了身旁少年肯定的回答。
待他轉頭看去時,楚翊也正巧望向他。
但卻已經收斂了先前不自覺流露的向往,又是一副漫不經心的随性模樣,“就是想到處看看。如果總被束在紫雲門也太沒意思了。”
“……我看逍遙劍宗确實挺适合你的。”
楚翊略有些詫異地睜大眼睛,鐘漣青卻已轉過頭不打算繼續說話。
——等等。
一瞬間楚翊像是被注入了明媚的生機,喜笑顔開。
如果鐘漣青還記得那次對話的話,會不會去逍遙劍宗呢?
況且,他心中的第一選擇就是逍遙劍宗。
楚翊不确定鐘漣青會不會去逍遙劍宗,但他向來不愛糾結這些,沒多猶豫就下定決心了。
想那麼多幹嘛呢?
他單手支着頭,彎着眼睛道,“哥哥,可是我更想去逍遙劍宗。”
鐘琢甯看着他從皺眉思考到眉開眼笑,本來跟着輕松的心情卻在他這一句話脫口時陡然沉下去。
覆在墨綠杯壁的白皙手指驟然收緊,情緒激動下無法避免地呼吸急促了些,還極力保持着平靜,淡聲道:“為什麼不和哥哥去紫雲門?”
楚翊立馬就從鐘琢甯的動作中意識到他的情緒變化,很是熟練地伸出手輕拍着鐘琢甯的背,邊言語安慰讓他冷靜下來,“我們也不一定非得在同一宗門啊。”
鐘琢甯平複着呼吸,咽下一口茶。方一回想便為自己剛才的行為一驚,倒映在茶水中的精緻眉眼微微皺起。
他是在幹什麼?
他是想和這個冒牌貨去同一個宗門嗎?
冒牌貨·楚翊對他的心裡活動一無所知,正撐着下巴笑着望向他,眸光幹淨澄澈,還耐心解釋道:“我就是對逍遙劍宗挺好奇的,想去看看。”
“好啊,那便隻看一眼。”
楚翊被他蓋棺定論般的語氣哽了一下,微張開嘴,半晌小聲喚了聲“哥哥”,語氣中帶着無意識的撒嬌,“你不要強迫我嘛。”
鐘琢甯下意識一愣,摩挲杯壁的手指頓住。
擡頭,即将脫口的命令式話語卻驟然停住,像是在那一刻忽的陷在了少年亮晶晶的眼睛裡。
無法受控地,改變了想法。
喉嚨裡蓦然滾出一個“嗯”字,讓鐘琢甯自己都恍然一瞬,突然明白過來。
他對這個人很感興趣。所以會探究,試探,甚至妥協,所以任由他靠近,認真聽着他的俏皮話,以及心底緩緩攀升的,想要和他待在一起的深切欲/望。
他長于鐘家,這個像墳墓一樣的家讓他窒息的同時,也帶給他無比濃重的執念。
他要愛。
他要别人愛他。毫無保留,真摯熱切。
鐘琢甯安安靜靜地看着眼前情緒外放熱烈誠摯的少年。
他好像找到了。
不是他從父母那兒接收到的淺薄可笑的寵愛,也不是他用手段用心計才能騙得的憐憫。
是真的,出現了一個人,正毫無緣由地對他好。
“逍遙劍宗也可以,我和你一起。”鐘琢甯收斂心緒,開口時又是平靜冷淡的語氣。
“啊?”
逍遙劍宗,顧名思義劍修最多,鐘琢甯自小身體不好,任人怎麼也想不到他會去劍宗。
但楚翊隻驚訝了一瞬,随即露出笑容,信誓旦旦,“好啊,多鍛煉身體也會更好些。”
鐘琢甯點了下頭。
鐘漣青身體中的這個靈魂,有種混雜了随性自由和張揚輕狂的獨特氣質。
即便是行事毫無章法,天真得可笑,也讓人沒來由地被一再吸引。
但是……
他要去逍遙劍宗的真正理由到底是什麼?
真的,單純是因為感興趣嗎?
逍遙劍宗的試煉于三日後開始。
鐘父得知二人抉擇後,粗眉壓下,一派不太滿意的模樣。
他曾在紫雲門拜過師,依他想法,自然是被譽為天下第一宗的紫雲門更合他鐘家的名聲。
正要發作,卻被鐘母溫溫柔柔攔住。
因常年病重,鐘母渾身上下帶着一種柔弱易碎的美感,仿佛多動一下就能加重她的病情。
鐘母淺笑道:“孩子有自己的想法。”
臉色又蒼白幾分。
隻這一句就讓鐘父慌了神,連忙道,“我不幹預他們了,大夫叮囑過,你要少說話,莫傷了身子。”
他身形魁梧,手上是練劍積攢的繭子,擔心着力氣太大反而傷着了妻子,也不敢伸手拍她的背,隻能憂心忡忡地望着她。
鐘母搖搖頭,表示無事。
鐘父終究還是允了他們去逍遙劍宗。
隻是總歸心有怒氣,隻派了馬車将二人送至蒼山腳下,旁的一律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