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韻立馬邁步:“那我先走了。”
“……等等,”顧永永又一把拉住她,睜大眼睛對視半晌,“你今晚要不要來我家?”
顧永永的意思,是去他家玩。
如果安韻對青少年時的回憶不那麼模糊,她會發現,跟顧永永深交就好像那種學校朋友的關系——他暫未成家,還是跟父母住,以至于“你來我家玩一下”成了個非常健康、不暧昧的邀請。
不過安韻并不知道,顧永永從來沒叫過基地裡任何人去他家,他的生日向來是跟家人一起過的。
安韻倒是很樂意,她喜歡熱鬧嘛,還不忘給葉石定信打電話:“今晚我不回去吃飯。”
葉石定信那邊沉默了一下:“是有什麼事嗎?”
“沒有,就是一個朋友邀請我去他家吃飯。”
“……朋友?是羅西醫生?”
“不是,”安韻有點愣,“你還認識羅西啊?”
葉石定信在電話那頭頓了下,和緩道:“之前你跟我提過的。”
安韻努力回憶。
有嗎?
“所以這位是?”葉石定信循循善誘,“也是醫生嗎?”
“不,是基地的一位外勤軍官。”安韻想了想,“去别人家拜訪需要帶什麼去嗎?你給我一些建議吧。”
一時間,隻能聽見葉石定信壓抑的呼吸。
過了會兒,安韻得到了來自管家的認真建議:
“小姐不是喜歡送保健品嗎?最近我看藥店裡新出了某款針對omega和beta的營養片,容量價格都很合适,這個怎麼樣?”
安韻皺眉:“我那朋友是個alpha。”
葉石定信輕聲重複:“……alpha?沒聽你提起過。”
“拜訪别人家庭怎麼送這種有性别傾向的東西?估計他家隻有他媽媽是omega,而且我送保健品也是根據了解到的具體情況送的,是要看體檢報告送的,”安韻低聲數落,有點失望似的,“葉石定信,怎麼感覺你比我還不會選禮物呢?”
“拜訪别人家庭嗎?”葉石定信卻沒有如往常一樣抱歉,“要不送束花吧,小姐。你告訴我名字和地址,我在這邊幫你訂送過去——”
“不用了。”安韻挂斷電話,“今晚你不用過來,陪小曲就好。”
或許是電話挂得太快,葉石定信沒有提醒她,今晚項廷開會回來。
他緊緊攥住手機,一擡眼看見鏡子裡蒼白削弱的beta的樣子,表情在短短一瞬波動起來,但葉石定信忍住了。
他看着鏡子,最後什麼也沒有做。既沒有告訴項廷開,也沒有提醒安韻,一個人面無表情地走出了這間不屬于他的别墅。
安韻其實是應該記得,軍工部部長項廷開會在今日結束行程,返回遠海區。
隻是她太不在意了。
這四天來,二人并非毫無聯系。
項廷開單方面用電話騷擾安韻。
他也并非是很想要同她交流或怎麼樣,所以隻在白天、中午、晚上各個時間段撥打,一共也隻打了四十三通,由于安韻自第二通時就拉黑了他,所以隻是體感通訊器耗電加快。
她快樂地抵達顧永永家時,遠海區的另一頭,項廷開陰沉地回來了。
·
立馬就濃重起來,夜色滂沱。車子看似驅向遠海區城門,卻中途拐了一個方向,轉向八十六公裡外的繩海區。
項廷開隻身一人,沒讓任何人跟着。他車開得很快,路景閃爍得像一團看不清的影子。
不知過了多久,項廷開下了車,再擡頭時是夜晚值守的巡查官,他微微眯起眼睛望向在更裡面靠着的人影,忽然露出一個笑容。
項廷開非常配合,一邊檢測一邊開口:“好久不見。”
“是啊!”那個人影現出形來,好像迫不及待要跟他勾肩搭背,“要不是你剛好路過,指不定什麼時候見呢!”
一等他做完檢查,那人就撲上來,老好友一樣。
巡查官淡淡掃了一眼,拿着需要填寫“入區理由”的機器,直接替項廷開說出來了:“拜訪朋友?”
項廷開的嘴角揚着。
“留宿?”
“不,喝一場就回家。”
等走出了差不多一百米,項廷開皺着眉把肩膀上的力度撤下,冷冷開口:“你真不嫌浮誇。”
“我還願意來接你就不錯了!”博士瞪着眼,直接找了就近的咖啡廳,“這邊!”
北聯又不能在外喝酒,“老友”相見壓根沒有深夜的氛圍,但博士還是像模像樣地同他叙舊,足足過了四十分鐘,才自然而然地從包裡拿出一份文件。
從來如此。有些時候,紙質的東西反而更安全。
項廷開微微颔首,沒有猶豫,拿了起身,博士卻一把扣住他:“那個……”
“怎麼?”
“你有沒有覺得,這回的有點厚?”
項廷開默然不語。
“我往裡面塞了幾份參考資料,是跟其中一項指标有關的,”博士有點含混躲閃,“你到時記得看一下,不要太沖動。”
“你支支吾吾什麼?”
“我是怕你誤以為那是垃圾,漏看了!”
靜了一會兒,項廷開再次确認:“沒有問題吧?”
“沒有!”
會面到此結束。
項廷開雖然得到了安全的答案,可不知為何還是有些心不在焉,緊捏着手裡的文件。
但他還是謹慎而耐心地将它放在了副駕駛上,而後調轉車頭,飛速駛向遠海區。
而咖啡廳裡,博士獨坐着,卻又急躁不安起來,後悔自己怎麼還是那麼全面盡責地寫了上去。
嘶,這算不算是問題?
項廷開養的這個……複、制人。
對,他養的這個複制人。
他養的這個複制人也真是讓人匪夷所思奇怪至極,怎麼好像,還遇見了配令?
博士環顧四周,看着咖啡廳裡簡單但全面的裝潢,坐在這麼安全“大衆”的地方,腦子卻閃過無數禁忌的想法。
那好像是很久以前。
說很久,也不盡然,隻是因為這種入獄邊緣行走的生活太緊張、太壓抑了——私下偷用官方設備給不知名械人做體檢,他可以有一萬個被北聯射殺的理由。
一年多以前,項廷開找上了他。
帶着一瓶血管,一張沉靜到可怕的臉,還有一句石破驚天的話。
從此,幾乎每隔不到五十天,他都要為這個神秘的、從未見過面的複制人做一次檢測——他所精研的方向是械人身體制造與分析,在北聯是個非常冷門又危險的專業。
在知道項廷開的政治身份時,他一度吓得夜夜難眠,不敢想這個複制人究竟跟他是什麼關系。
但博士天生樂觀到缺心眼,明着暗着試探追問一番,沒得到結果,就随他去了。畢竟答應項廷開這種危險的要求,不是因為他有多熱心,也不是對于研究械人有什麼狂熱追求,單純隻是因為,他也有把柄被項廷開抓到罷了。
憶來憶去,畫面不斷往前翻,最終定格的卻隻是那個夜晚。
項廷開第一次找過來的夜晚。
他被他提出的非人非法“脅迫”震驚到啞口無言,再回過神時,項廷開已經走了。他看見他的背影融入黑暗裡,越來越深,越來越壓抑,越來越萬劫不複,好像就算他回頭,也完全無法看見來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