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韻思考了一下,不明白為什麼這種事情不交到常規精兵部隊或遠海區政府那邊,再往下看,原來施曼要拍攝的不是一般的片子,是7·29事件25周年紀念日之反械人文化宣傳片,内容很豐富,針對性極強。
遠海區雖不是北聯中心,但卻是坍塌時代幾個重大事件發生地點,宣傳片要來這邊取景并不奇怪。
下午時,安韻接到施曼,先帶她去了基地開會,一位基地長官下來同施曼談話,又跟安韻确定了一下這次的路線。
施曼是福城文宣部的工作人員,她是一個omega女性,一頭紅棕色爆炸卷發,個頭大概隻到安韻肩膀,很矮,非常親和,喜歡跟人肉.體接觸:“那麼就辛苦你了。”
安韻點頭,在被摟住肩膀時微微一愣,也沖她弧度略大地笑了一下。
奇怪的是,看見她笑,施曼也愣了愣,好像因那陣風采略略驚豔,過後才開玩笑似的說:“你應該多笑笑的。”
兩人并肩朝會議室外走,路上卻遇見了一位不知姓名的軍官,路過安韻時略顯刻意地盯着她。
施曼蹙眉:“真沒禮貌。”
安韻不吭聲,公事公辦地帶她和她的團隊去了路線第一站——
一個醫院。
“2251年7·29當天,有數個械人越過了人類劃下的隔離線,來到了遠海區的這家醫院并進行了屠殺。”一位下屬默念着筆記,“我們不清楚他們究竟是從哪裡出現的,不明白他們懷抱着的目的,我們隻知道在那裡有近百個無辜群衆——甚至是嬰兒慘死在械人手中!”
“在這之前,械人作為一個極端時代的極端産物已經嚴重威脅着人類的生存空間,在這之後,回收械人活動終于拉開了序幕!”
“從生産到限制,再到認識到人造生命的不可控性,北聯政府終于做出了正确的決定。”
安韻聽得可謂非常認真,她半路讀了軍校,純靠驅動級信息素的光環,其實學識不算太高。她這種曆史素養比較差勁的人,對這些事情都算是了如指掌。
施曼臉上沒有太多表情,幾人站在醫院前立的紀念碑,都靜靜緬懷。之後又去了其他幾個地方,直到傍晚,才跟紀錄片團隊敲定了最終方案,安韻則需要負責中間的對接。
施曼大概是中間趕路太累,宣告今日工作結束時才露出些笑意,又摟了摟安韻:“要麻煩你送我們回招待所。”
她也是忽地發現,這位安韻醫生看着死闆疏離,但好像比較喜歡别人挨近她說話。
“這是我應該的。”安韻一闆一眼地說。
車上有些安靜,但很快就有人開口:“安長官,您結婚了嗎?”
問話的人看着她的後側臉,也不知自己怎麼就問了出來。如此靜谧下來,隻覺得這位安長官木着臉、擡頭直視前方的樣子也蠻好看的。
安韻:“叫我安韻就好。”
“安韻,你結婚了麼?”
婚姻,尤其是半強制型的婚配,确實是這個時代最好讨論的話題之一。還沒有經過幾個百年的沖刷,人類就已經接受了這個制度,連帶着接受了它背後突如其來、神秘隐晦而又頗有些黑色幽默的一切——不過,還有幾個百年呢?安韻聽着廣播裡的每日彗星播報,又見連正看着窗外發呆的施曼都轉過頭來:“應該沒有吧,沒看你帶戒指呢。”
“精兵部隊裡哪有戴戒指的?估計不太方便啊。”
“那也是。”
一行人熱熱鬧鬧地讨論了大半天,才發現當事人并沒回答,一時又都噤聲。
剩餘路程,更沉默了,他們在心裡給她打上了“婚姻不幸”的印象,誰能料到呢?經過婚配中心的分配,大多伴侶在結合後因雙方信息素水平的平穩、和諧,精神狀況多半會比結合前穩定,而現在這個時代,工種間的薪資區分度不高,物質上沒有過于貧窮的,而且婚配中心還會依據各個伴侶情況定時來家探訪……總之,婚姻不幸福者似乎在少數。
至于性格,也沒有什麼很特别的性格,大家都一樣:每天眺望看不見的近智彗星,喊着打倒械人七聯,忙着複習北聯曆史,就在這末日前奏中日複一日地生活,等待第一現實的救贖抑或第二現實的飛躍。
世界真的要完蛋了,犯罪率和濫交數量奇高的時代過去,大家都接受了,安分了,反而更有閑心接受一種被安排好的生活。
反正離那彗星來還有好多年嘛。說不定就這麼些年,橫在地球上方的那道神秘結界倏然消失,而航天技術終于得以突破了呢?
施曼安慰似的,碰了碰她的手臂。
安韻發現她的肌膚很涼。
等驅車回到家,天色沉黑,她看着亮着燈光的别墅,臉色冷淡地走了進去。
葉石定信不在。正常下班時間,但項廷開比她還早回到家,正在廚房裡做飯。
“——軍事法庭下周三開庭。”
聞言,安韻腳步微微一頓,隻是繼續往樓上走,好像沒看見房裡還有另一個人。
項廷開的後背跟長了對眼睛似的,分明也沒回頭,但臉色卻随着兩人距離的拉開逐漸陰沉起來,alpha聽覺出衆,很快就聽到浴室傳來水聲。
約莫十分鐘,項廷開走出廚房,看了眼通訊器,大步上樓。
安韻整個人站在熱水中,兩隻白皙的腳背都被浸得有些發紅了,但腺體處突然像被什麼刮過似的微顫,她的肩膀一抖,立刻邁出水流鎖上了浴室的門。
外頭很安靜。
那聲音非常、非常輕,但項廷開還是聽到了。
除了水流聲,一片安靜。
他定定地看着浴室門。
“婚配中心的人等下過來。”
在他沒法看到人的情況下,幾乎是一種危險的直覺促使安韻悶聲回答:
“知道了。”
兩人今天說的第一句話。
項廷開靠在門外,一手碾在後頸上揉搓,另一隻手的指頭則鑽着門上的鑰匙孔,一瞬間alpha的臉上蒙上壓抑而暴烈的陰影,高大的身形則像某種在黑暗中難得蟄伏的野獸。
“你知道什麼?”片刻,項廷開閉了閉眼,出聲嘲谑,“安韻,你最好能一直鎖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