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過頭,又看見執行官凝眸盯向成恺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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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八點,安韻離開了基地。
基地站崗軍官不由自主地偷瞄了她一會兒,内心一陣複雜。
金·李維事件太出名,事發之後,整個遠海區能跟軍部沾上的人幾乎都知道了這件事,也都認識了安韻的名字。兩邊都進行了審查和拷問,據說很快,第一輪法庭判決就要開始了。
原本安韻應該暫時以停職處理,但因為醫生數量實在是少,所以上邊還是讓她暫先保持原樣,而為了特情精兵部隊人員的情緒考慮,她基本隻能處理一些低級且不讨好的工作。
以往這個時候,安韻應該去停車場取車,立刻驅車回家。北聯政府有一條隐形規定,民衆請“避免”在外逗留太久,還有其他的:不準吸毒、不準飲酒,在遊戲測試期間,還會有通用的宵禁時間……
安韻一向遵守規矩。
但今晚,她步行到輕軌站,手掌一掃,找了窗邊的位置。
夜已深了,濃郁得像是一口遠古的噴墨,把整個遠海區都添上灰暗的塗層。霓虹并不多,路過區中心時才漸漸明亮起來,但碎得連不成一條完整的光河,安韻眼睛微微放大,擡頭看向大廈頂部那一面宣傳屏。
“據北聯航天局昨日訪談,近智彗星還在以幾乎完美的路線沖向地球,這個自近星時代就發現的曆史上最大的彗星,曾讓人類陷入紛争、絕望和混亂之中,但到現在我們會明白,人類終将生存下去,無論在第一現實還是第二現實……”
列車停靠,上來了一大幫人,有一對omega朋友在安韻旁邊坐下。
“說說,婚配中心的結果是什麼?”
安韻稍稍往窗貼近。
“什麼結果?”
“她對你信息素的依賴度啊。”
那人大概有些難以啟齒:“百分之八十。”
“我的神啊……那你們……”
“婚配中心已經介入特殊監控,半年内我們不會遇到的,也會安排他調往遠海區。”那位omega男性的語氣低落,“應該很快要給我分配一個伴侶了。”
“百分之五十是最好的,超過七十就要單向依賴了,你這個太恐怖了,太惡心了,就讓她們給你分啊。”
omega大概還有點戀戀不舍,但在這個時代,大家并不抗拒婚配中心對伴侶的介入——雖然在發情或易感時可以使用抑制劑,但總歸對身體有影響,功效也會漸漸降低,還有一種方法是做手術改造腺體,降低發情頻率和程度,但是金額很高,價格居高不下:政府并不提倡這種極端的方式。
多數人選擇的是交往,隻要有了自己的固定标記伴侶,體内信息素水平就會得到平緩,形成人類可控的規律。通常在二十歲之後,婚配中心就會開始介入人們的婚姻情況了。
如果不這麼做,通常要面臨健康和工作的雙重歧視。
聊着聊着,又換了個話題。
“要不要發你?看到一個依賴度百分之八十七的片,我的神啊……”
安韻猛地站起來:“麻煩讓一下。”
下了站,剛好就在櫻樹街。就這時,背包裡的通訊器突然響了起來,安韻拿起來一看,随即嘴巴抿緊,沒有去接。
放回去,又震起來。
放回去,又震起來。
第三通電話過後,通訊器終于像死了一樣,她一直低着頭走路,現在終于能好好看看這兩邊的街景。也談不上景,斷斷續續的幾家店,還有道路兩旁或投屏或人工仿造的假櫻樹——自坍塌時代的末日核戰,很多植物和動物物種都滅絕了。
前方蓦地傳來一道聲音:
“安小姐?”
是管家葉石定信。
安韻身高一米七五,恰好同葉石定信平視。他是一個beta男性,有一張窄臉,五官還算清隽,内雙,但下颚和嘴唇的形狀微微有些量感,身材則均勻清瘦。
這位非常稱職、忠實、本分的管家,自然而然接過安韻手裡的包:“安小姐,怎麼還沒回家?”
安韻搖搖頭:“你怎麼在這?小曲呢?”
葉石曲是葉石定信的外甥女。
“小曲在家,我來這邊買點東西。”他的腳輕輕向前移動,好像在仔細觀察她的狀态,“你看了我的短信嗎?項先生今天回家。”
安韻好像隻關注前者,語氣有點嚴肅:“你怎麼讓小曲一個人在家呢?”
葉石定信微微屈身,非常禮貌周全:“好的,我現在就回去了,小姐要不要跟我一起?”
見安韻沒動作,葉石定信安靜地等待了一會兒,提議兩人去旁邊的甜品店坐一下。
外頭,虛假的櫻花搖曳了幾輪。
葉石定信拿出一張軟布,将安韻的皮包擦得幹幹淨淨:“小姐……”
“回去吧,早上我已經買好草莓蛋糕放到冰箱了。”
車子停在别墅前,葉石定信在門口同她道别。
他住在山底下的房子。
安韻在諾大的别墅前靜默幾秒,拿出通訊器看了眼時間,接着擡頭。房子裡沒有光亮,院子也還是她早上出門時的樣子,她的嘴角輕輕一撇,而後走向大門,然而對準了幾次身份識别器都沒有任何響應。
剛想回頭去問葉石定信,身後一道汽車刹車聲卻猝然而至——
她的脖子一顫,好像裡頭的神經被某股熟悉又陌生的氣息狠狠勒住,用力扣緊識别器,想讓它對準自己的眼球,但下一瞬,一陣冰冷的力道擒住她的手腕。
很奇怪,明明是alpha,但在很多時候,這個人的體溫卻比她的還低。
安韻一動不動。
她身後,執行官的面罩還沒褪下,倒是嘴角那塊不知被什麼劃了一下,猶如一抹陰恻恻的笑。
但項廷開是基本不笑的。
alpha握着的力度很大,沒松開,沒有任何情緒地看了她約莫十來秒,而後用自己的虹膜識别。
“叮——”
安韻用力一甩,卻沒把黏在手腕上的力量甩開,反被那人握着肩膀按低靠近識别器,這才發現原來機器被換了,沒多久新機器就成功錄入了安韻的虹膜。她微微有點愕然地看着打開的大門,嘴角緊抿,一眼也不回頭就往前走。
項廷開的目光像是沒有生命存在的空暗黑洞:“你把我的記錄删了是什麼意思,我是出差,不是死了。”
她一言不發,臉繃得很嚴。
項廷開站在原地解開面罩,沒追上去,臉色冷厲又漠然。然而變故在一霎那發生,不知勾到哪兒了,alpha腺體上的阻隔貼被連帶着挑起一個小角,接着那股濃烈而直接的金屬味信息素便勢頭強盛地溢出——
幾乎在第一時刻安韻被狠狠釘在原地,而項廷開亦同時僵硬。
慢慢地,她的氣味也輕輕透出。
百分之九十三的信息素依賴度,兩具三百多天沒有緩解的身體。
他們隔着不遠不近的距離,雙手都不由自主地被刺激到顫抖。
不知過了多久。
項廷開率先靠近,如古井般波紋不動,聲音低啞:“大晚上賞櫻?”
安韻驟然擡頭,心裡頭好像被什麼斬了一下,胸膛起伏幾次,忍住開口的沖動,低頭攥緊通訊器把裡面的定位器關了。
見她還是那副不肯交流、忽視自己存在的樣子,項廷開表情微微發冷,用那隻厚重軍靴插進她的雙腳:“說話。”
沒有開燈。
那是純粹而壓抑的黑暗。
安韻清亮的眼睛一寸、一寸往上,好像有點疑惑似的,終于砸出他遠差回來的第一句話:
“你怎麼不死外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