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玥兮！！”

“玥兮小心——”

纖弱的身影刹那間擋在了她面前，滄濯的光球在其身後狠狠撞擊，彌散開來。

靖芷吐出了一大灘血，整個身闆像是輕飄飄要脫落的枯葉般緩緩下落。

“鏡子！！”

玥兮急呼一聲，遽然跪下扶住她的上身。

對面滄濯竟也離奇地停止了手，他眼中仇恨的光瞬間熄滅，怔怔地看着倒地不起的靖芷。

一時間，萬籁俱寂，仿佛宣告着一切戰争的結束，又仿佛在祭奠着死去的亡魂。

鐵索橋下的冤魂仿佛也不再哭嚎，無聲阗靜恍若無情地襯托每個人心海的波濤洶湧。

靖芷艱難地睜開眼睛，雖然即将面臨死亡，但她竟感覺前所未有的安然，像是馬上就要睡着了一樣。

鏡子……她默念了一遍玥兮曾給自己起的綽号，臉上疲憊地泛起笑意，對玥兮輕道，“你好久都沒這麼叫過我了。”

玥兮泣不成聲，狠狠搖了搖頭。

靖芷慢慢從袖口裡取出一個物件，遞給了玥兮，“這個，給你。”

是那支杏花簪，玥兮記得，上次在檀仙寨，她對靖芷說出“不原諒”那句話後，就已把杏花簪的事抛之腦後。

這麼久下來對這隻簪子耿耿于懷的一直都是靖芷，這是她親手做的，本想要在玥兮生辰時贈予她，沒想到卻成了二人彌補關系裂縫的工具。

這次玥兮毫不猶豫地接過了杏花簪。

靖芷知道她接過的理由不是真的原諒她了，而是她馬上就死了。

然後她對玥兮一連說了好幾個“對不起”。

她什麼都說不來，也已經沒力氣說了。靖芷在很早之前便已經想好了對玥兮大篇幅的解釋與道歉，可經過千百次的深思熟慮與修磨潤色，那些千言萬語最終也隻能化作“對不起”這三個字。

靖芷疲憊地露出一個笑容，擡起手擦去玥兮眼角豆大的淚珠。

玥兮一見她這個動作，才察覺自己不知何時已經淚流滿面。

這個動作也讓她們二人有一瞬間的恍然，仿佛她們身份互換了，時間也倒流到了玥兮初來檀仙寨的那個時刻。

靖芷向來愛哭，一被同輩們羞辱，她氣也不是罵也不是，隻會縮在角落裡頭哭哭啼啼。

那時候玥兮總是會坐到她旁邊，笑着擦幹她的眼淚。靖芷當時抽抽搭搭地說，我太膽小，總是連着你也一起受欺負。

玥兮不以為然，她說人對人的偏見是紮根在骨子裡頭的，膽小不是錯，我們唯一能做的是硬起身子骨，老老實實做好自己。倘若他們再敢欺負我們，我來給他們幾個大嘴巴子，你也可以盡力做到不哭，我們一起努力，一起端端正正擡起頭做人，這樣不好嗎？

這樣挺好的，靖芷心想。但她那時陷入沉默，因為早在以前她便做了滄濯手下奴隸，她好像再也不能做一個堂堂正正的人了，而是做一顆畏畏縮縮的棋子。

現如今，她要結束了，不知道等她死後，滄濯還會不會放過她的亡魂，來世她還能不能做一個完完整整的人。

這輩子她最大的遺憾就是來不及彌補她背叛玥兮的過錯，這一身污名，她至死也洗不淨。

她指尖在玥兮眼圈緩緩摩挲，目光慢慢潰散，連帶着滿眼的愧疚也悄然熄滅。她手臂漸漸脫力，直直落下。

靖芷死了。

她臨死前嘴角原本噙着的笑意也逐漸消弭，唇瓣似乎抿也不是，不抿也不是，永遠進退兩難。眉尾微微下垂，花季少女的眉心已挂上了淺淺的皺眉的紋路，像是永遠也得不到舒展般拘謹。

玥兮沒想過，靖芷連死都帶着緊繃感。

或許平日裡，靖芷的溫吞與柔和，都是浮雲表象。

隻有死亡時的情态，才是她真實的模樣，小心翼翼，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玥兮号啕大哭，她真的從沒了解過靖芷。怪不得，她總覺得以前靖芷睡眠質量不好，一有風吹草動就突然驚醒。玥兮總覺得她奇怪，還請沅爺爺和阿婆給她調養，可怎麼也調養不好，現在她終于知道原因了。

現在無論她如何哭着撕扯嗓子叫喚靖芷的名字，她再也聽不到，醒不過來了。

靖芷的屍體一把被滄濯提起，玥兮一愣，滄濯就已把白衣人和靖芷兩人遺體雙雙化作光輝，收入袖中，準備踏入空中離去。

玥兮急急忙忙爬起來，追上去，嘴裡嘶喊：“别走，你放開她……”

她沒跑幾步就摔倒了，再哭着站起來，接着追，又摔倒。

滄濯越飛越遠，玥兮無論如何撕扯嗓子喊，他也不會回頭。

玥兮又起身準備追趕，身體突然被一雙手臂緊緊抱住，她要掙脫開泠羽的手，大喊大叫：“别攔我，我要鏡子，我要殺了滄濯……你放開我！！”

泠羽牢牢地把她鉗住，玥兮無論怎麼掙紮，怎麼打他，怎麼咬他，他還是一直把她鎖死在懷裡。

玥兮一邊猛拍他，一邊哭得撕心裂肺，“你放開我，我要殺了他——我要殺了他！！”

“現在不能殺他！！”泠羽也吼了一聲，玥兮不再說話，隻是恸哭，嗓子似乎也被撕破了，哭到後來猛地咳嗽，咳出了血。

泠羽見狀，慌忙地給她渡氣，玥兮反握住他的手，“我們一起殺他，把靖芷接回來，好不好……我們現在都是冥獸，我們聯手，一定能殺了他！我們一起殺了滄濯，你答應我，快答應我……”

“他現在是天帝，我們殺不了他！”泠羽眼中含霧，無奈又憐憫地看着玥兮，“倘若真的殺了他，你也會死！你會自身難保，你要考慮清楚後果！”

玥兮聽不進他這些話，他沒答應她，她便一直喊“殺了滄濯”，整個人像是被仇恨和悲恸沖破了頭，越發迷惘混沌，越發神志不清。

玥兮掙紮不動了，還是大哭，趴在他懷裡，這次說的話不再是殺死滄濯，而是一遍又一遍呼喊着靖芷。

一時喊她的名字，一時喊她的綽号。

泠羽再默默地用手力道均勻地拍着她的後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