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回想,他還能記得一二。
“……其膚如脂,其唇如桃……”
那雪白的皮膚摸上去像玉一樣涼,是楊輕煦小時候最喜歡的溫度……
他忽地驚醒,肖想的正主就在眼前,讓他更加覺得無地自容。
楊輕煦低下頭試圖遮掩逐漸紅熱的臉龐,腦海裡卻是揮之不去的一些豔麗内容。
他甚至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
棋盤上的黑白子糾纏得難舍難分,墨子琛神色自若,楊輕煦心亂如麻。
他連忙放下茶碗,一時沒有控制住力道,碗底在接觸托盤時發出重重的聲響。墨子琛擡頭看他,眼神裡滿是疑惑和不解。
楊輕煦如坐針氈。再也沒法在這裡待下去,他匆匆道歉,落荒而逃。
墨子琛目送他離開竹屋,視線重回棋盤時,忽然不知道該從何處解起。思緒就同棋子般紛亂,他無奈地放下手中的棋子,轉頭向外望去。
他的焦點有意無意地落在了窗前的桃花上。
楊輕煦逃回了丹炎島,躲進了晚楓榭。
一路沒有遇人,他拍了拍臉,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走進最熟悉的地方,他喝光了一杯冷茶,等到臉頰降回到了正常溫度,他才坐到了窗邊。
但他無心賞景。
今天發生的一切好像是懸浮在空中的樓閣,再回想起來仿佛都不那麼真實——漆舜離開了蓬洲,墨子琛恰逢此時出關,這對他而言明明是雙喜臨門,另一重憂思卻爬上了他的心頭。
彼時他還并不明白這憂愁有何緣故,直到他餘光瞥到了矮櫃上的一本書。
《萬象丹方》。
命運如重重枷鎖再次加身,楊輕煦仍沒覺得解脫。
好像在這之後,還會有更大的風波。
離伐魔之役還有五月,但他一夜都心神不甯。因為漆舜,因為《萬象丹方》,因為墨子琛。以至于第二日來到長系屋時,南宮薰都發現了他心緒不安。
“你怎麼了?”
楊輕煦用着一種糾結又極其不自然的語氣反問她:“子琛真的出關了嗎?”
她和何洛早對昨日之事有所耳聞,今早不見墨子琛過來,便也确信此事不宜張揚,需妥善處理。隻是她們沒有想到,楊輕煦過來說的第一句話竟然是問墨子琛的下落。
何洛的嘴角抽了抽,不停腹诽:“你個一天去桃源島三五次的人,竟會問我們這種問題?别是昨天被淩飛打壞了腦子!”
看着她們兩個的奇怪表情,楊輕煦自知問得不是時候。“算了,沒什麼。”正想回到自己位置,他被何洛叫住了。
“你徒弟的事情準備如何處理?”
楊輕煦拿起竹籃裡的一封信,看着上面寫的“島主親啟”思考,半晌才喃道:“要怎麼處理才好……”
“我也不知道。”他搖了搖頭。
漆舜畢竟沒有暴露他的魔尊身份,驟然将人趕出島外實在不合島上規矩,也難免其他弟子議論紛紛。楊輕煦并不知道島上到底在傳什麼流言蜚語,隻何洛覺得其中有些古怪。
那些和師徒□□的消息好像都是出自丹炎島。
事關楊輕煦,風言風語出自丹炎也算正常。但這裡面似乎有人作梗,故意放出這樣挑起師徒矛盾,引人誤會的消息。
島主出關的消息還未得到證實,就連楊輕煦都問出這等問題,何洛開始對傳聞的真實性起了懷疑。
“漆舜真的走了?”南宮薰問道。
“是。”楊輕煦坐到桌後,開始拆手中的信。
“得找個由頭才是。”南宮薰思索道,不料楊輕煦擡頭瞥了她一眼。
“外面都說什麼了?”
“什麼?”南宮薰裝作不解。被楊輕煦敏銳的目光一掃,她徹底閉上了嘴。
楊輕煦很少表現出上位者的姿态。他現在看上去像是掌控着全局,實際上心裡焦躁不已。
今早去桃源島時,屋外桃花依舊,唯竹門緊閉,讓他恍惚間覺得又回到了過去。
他的手緊貼冰冷竹門,卻不敢用力打開。好像隻要他推開了這扇門,昨日美景都會煙消雲散,隻剩下冰冷無情的現實。
在屋外躊躇了許久,他還是鼓足勇氣推開了門。
屋内冷清,空無一人。
他頓時僵在原地,腦海中閃過無數或實際或離譜的想法。他生生地壓下自己的胡思亂想,盡可能冷靜下來環視全屋,在确認墨子琛不在後退了出來。
他原以為在長系屋可以碰見他——他竟也不在這裡嗎?
他現在會在什麼地方,楊輕煦一時沒了主意。
他将手中的信件抽出,大緻掃了一眼。除去前面的請安彙報,外門長老隻在末尾提到了島主出關之事。
就連外門也知曉了,以前消息有傳的那麼快嗎?
楊輕煦皺起眉頭,翻開了第二封信。
也是差不多的内容,寫信之人同樣提到了島主出關,還說到了漆舜離島一事。
從前墨子琛出關時,楊輕煦都會敲響長系屋前的石罄,按規矩是三聲長兩聲短,以示島主歸來。可他現在還未來得及敲響,就有外門之人知曉此事,這消息傳播的速度未免太快了。
楊輕煦不得不懷疑昨天的動靜鬧得太大,以至于蓬洲上下皆有微詞。
若是如此,今日怕就會有長老前輩們來對他“嚴加拷問”。那些老頭子們最看重島上的規矩,恨不能将其融入骨髓,刻入血脈,實在難纏。
楊輕煦隻是想一想便覺得頭疼得很。
若是墨子琛在……他們倒是會看在島主的面上收斂一二。
長老們過來“興師問罪”的時間卡的正好,何洛和南宮薰因其他事務先一步離開,長系屋裡恰巧隻剩下他一個人。
孤掌難鳴。他獨自一人面對那些責問,矢口否認他們口中所謂的“師徒奸情”。實在無法忍受他們在這裡像念經一樣絮叨,楊輕煦道:“有些事我自會反省。至于你們提的其他各事,需等島主出關再議。”
島主不在,長老們對他的這句話雖不滿意,卻也隻能離開。
長系屋重歸安靜,楊輕煦坐回椅子上,總算松了口氣。
而墨子琛站在無人能進的藏書樓閣樓,面對眼前浩瀚的書海,呼出一口濁氣。他席地而坐,沉着性子翻開了手邊的第一本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