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給漆舜布置了道極為簡單的考題:三枚健體益氣丹的制作。這丹的丹方在《聞香丹方·初篇》就能找到,煉制方法也是楊輕煦手把手地教過,過程更是隻在火候的把控上略有要求。他要的數目也很少,材料十分基本,甚至不需要去藥山找何洛長老開倉庫,丹房藥櫃中就足夠的供他通過考核的量。就算誤打誤撞地煉出了丹,也能算作是通過考試。
在上一世,他留給漆舜的課業還是浣顔生肌丹的取材和制作,要求從材料的獲得到煉丹都由他一人完成。這副記在《聞香丹方·中篇》第一篇的丹漆舜完成得無可挑剔,當時的他甚至十分欣慰。
而現在的楊輕煦隻想着如何明哲保身:隻要漆舜通過考核,他就可以再也不用管他,任由他在丹道一行自生自滅。
于是在感受了半個月的悉心教導後,漆舜在通過極其簡單的課業後突然被楊輕煦冷落,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麼,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在上課煉丹之中露了餡。
他的師尊不會是因為春泣劍懷疑他的身份,才對他如此冷淡?
漆舜實在捉摸不透,卻也不得不在之後的行動中小心謹慎,避免楊輕煦真的從他身上發現了什麼端倪。
但他近兩個月都沒見到楊輕煦。
漆舜再次見到師尊是在年三十的飯桌上。楊輕煦與諸位長老和島上前輩們坐在一桌,最上位空空如也,對應的桌上卻擺着杯碗餐具,明顯是為那位仍在閉關的島主所留。
楊輕煦這日換了身白色綴着藍紫絲線的紗衣,配上祥雲暗紋的白色底衣,看上去比平日所穿的藍白衣裳更為活潑華麗。漆舜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蓬洲島上的大多弟子一年裡見到楊輕煦的次數雖是不少,但這樣脫俗驚豔的衣服卻是少見他穿,一時之間議論紛紛。
楊輕煦無視了那些或豔羨或嫉妒或喜愛的眼神,隻低着頭專注地做好自己的事。他按照曆年禮儀章程代墨子琛說了些吉祥話,又拜祭了前幾任島主的畫像,敬了幾位前輩,才正式開始吃飯。
宴席開始兩刻鐘後就有弟子離席,以茶代酒敬自己的師父們。漆舜借此機會與三位師兄一同去找楊輕煦,楊輕煦隻是平淡地點頭應和,随即讓他們回去了。臨走之時,他見楊輕煦杯中裝的也是清淡茶水,便在回座之後問了清晖一句,清晖答道:“喝酒誤人呀!這事還得追随到蓬洲的第五任島主,就是那位定下師徒不得□□之規矩的徐衍師祖……”
又兩刻鐘過去,漆舜見楊輕煦先一步離席,行至席外融入夜色之後,一束墨綠色光芒閃過天邊,漆舜看那身影并不十分清楚。“師尊這是去哪?”
“還能去哪,桃源島呗!”清晖吃着碗裡的蒸扇貝說道,“你自凡間而來,也知道年三十要守夜,隻是師父從來不和我們一起,而是去陪那位常年閉關的蓬洲島主。師父有的時候将桃源島看得比我們還重要,你要習慣。”見他還看向楊輕煦離開的地方,清晖推了推他。“怎的,你也想去?”
漆舜搖了搖頭,垂下眼眸,低落道:“他似乎很不喜歡我。”
“嗯——”清晖想了想師父這次收徒後的反常行為,竟同意了漆舜的看法。“師父待新弟子有他獨有的一套流程,隻是不知他為何對你格外不同。”
“他……隻對我這樣?”
“在大師兄之前不知有沒有,自我入門,确是隻有你一人。”
漆舜低聲笑道:“如此,也不知是好是壞。”
見他垂頭喪氣地自嘲,清晖拍了拍漆舜的肩膀,說:“沒事,還有大師兄在呢,有事你盡管問他!師父代掌蓬洲,也不是經常管我們的。”
“嗯!”漆舜應了一聲,又聽清晖說:“師伯久未出關,也虧得師父能堅持那麼久。”
“聽起來……他們的關系,似乎很不一般。”
“那肯定是要比我們師兄弟之間還要好上許多。聽聞師伯容貌绮麗,玉樹臨風,乃蓬洲島上至美至清之人!”
清晖将這從未見過的島主容貌誇得天花亂墜,漆舜不由得懷疑他話裡的真實性。他沉思片刻,問道:“比之師尊如何?”
清晖細想了一陣,說:“如果說師父像是春日裡綻放的桃花,那師伯應是天邊皎潔的明月,可望而不可即。”說着,他還向天空一望,一幅十分向往的模樣。
“清晖。”
聽到大師兄的聲音,清晖下意識地縮了肩,轉頭喚了聲“大師兄”。
葉潛剛從其他桌敬酒回來,見他們又在議論島主,輕歎:“你入門也有三十年,怎麼還是這般不懂規矩,島主豈是你們能議論的?”
說罷,他一瞥漆舜,眼神也不似最初帶他時那般友好。他下意識地覺得,漆舜一定是坐了什麼,說了什麼話,才惹得師父對他區别對待。自他入門以來,這确實是諸位師弟中從未出現過的情況。
“若是吃飽了,不如與我們一同回去,省得你們又說出什麼不敬言語冒犯了哪位長輩。”
清晖轉過頭去風卷殘雲地吃掉碗裡的菜,漆舜見狀也将自己碗中的殘羹喝完。還未起身,就聽到身旁已然站起的清晖驚呼了一聲:“二師兄!”
漆舜這才注意到站在葉潛身側默默低着頭的先禾。他小心從闆凳上站起,轉過身來,向先禾行了一禮。先禾點頭以應,隻清晖敢上前一拍先禾的肩膀說:“大過年的,二師兄怎麼也不多開開金口……”
“清晖!”葉潛出聲呵斥,清晖立馬松開了抓着先禾的手,脫口而出:“對不起!”
先禾擡眼一瞥清晖,一言不發地向外走去。葉潛搖頭歎氣,也跟着走了出去,隻留下清晖在他背後吐着舌頭,拉着漆舜跟了上去,一路還與他說了些悄悄話:“這二師兄性格實在怪異,也不知是因為什麼……”
漆舜幹笑兩聲,不時往那飄着桃花的海島望去。
楊輕煦布置了許久,總算趕在外門放鞭炮前将最後一盞燈挂在了樹上。
這些燈籠都是他晚上清閑時在晚楓榭用紙和竹片一個個制成,他還在燈籠上疊畫出儲能、熒光兩種陣法,用時隻需往儲能陣中輸入一些靈力,再用少量靈力催動熒光陣運轉,陣法紋路上便能長久地釋放出藍白光芒。
熒光陣的創作靈感來源于天上二十八星宿,陣法圖案亦與星宿圖有關,其上的每顆圓點都亮如星子。待楊輕煦布置完,這些點點“星”光就彙成了一條“銀河”,圍繞在竹屋前。
能有這樣的效果楊輕煦已是十分滿意,他右手在空中一揮,手中便多出了一隻小酒壇,左手一翻,又變出兩隻小的青瓷酒杯,他将酒器一齊放在了竹屋前的石桌上。
桌上還放着一盞小燈,琉璃燈盞内的橙黃色火焰輕輕搖晃,将整個桌面照亮。
楊輕煦還準備了一盤蒸蛤蜊,猶豫了半天他才将它和其他過年常吃的糕點放在了一起。桌上的吃食不多,權當是用來下酒。他拍開了酒壇的土封,為兩隻酒杯倒滿了酒,坐了下來。
他舉起酒杯,就着自外門傳來的如濤鞭炮聲,望向無光的竹屋内,輕輕道了聲:“師兄,新年快樂。”
有風吹過耳旁,像是帶來了回聲一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