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懷中人虛得如一縷幽香,寒得如一捧雪霜,夜風一吹,要散開。
“壞了,壞了”,他在心中急念。
“聽葉,你沒事吧?你這病有何緣由麼?你的藥呢?”,他讓她靠在懷中,伸手去摸她腰間那個青梅白昙的碧色香囊,他記得裡面有藥。
摸索半天,小道姑半昏半醒,幾次滑溜下去,他隻能單手扶着她冒寒氣的身體,隔着白綢青紗二人相貼,冷氣翻滾,尚欽打個寒噤:“聽葉,冷嗎?”
他自覺将小道姑箍緊,另一隻手在她腰間來回摸索,遠遠看去十分失禮。
萬一小道姑這時候醒過來……要如何解釋?他越急越錯,忙裡忙慌将折扇、香囊一并扯了下來。
囊中紅香生犀粉、黑藥丸各别一類,輔以清水喂小道姑服下。
稍後,小道姑緩緩醒來,一雙玉臂又軟又涼不自覺環上尚欽的肩頸,嗓音低啞虛弱響在他耳邊:“讓我咬一口。”
“什麼?”,都這個時候了,她竟還想着吃人?!小道姑真的靠吃人來修煉道行?!
“壞了,壞了”,尚欽盤算着跑為上策,下意識将她推開。
但小道姑的眼睛在月下霧蒙蒙、濕漉漉的,盤發竹葉發散清香,鬓絲窕窕下落,青紗沾染的苦寒梅香是屬于小道姑的最獨特的氣息,他鬼使神差又自己貼過來。
“被她咬一口,應該無妨吧?”,尚欽心裡念着,将手臂湊近小道姑的唇邊:“隻能一口,不能太多。”
“不是怕我吃了你麼?”
“嗯?”,尚欽被猜中疑慮,有些心虛地問:“那你平常吃什麼?”
他平日确實很少看小道姑進食,他送的那些糖豆子、糖梨膏、糖漬青梅……從來沒見小道姑送進口過。
所以,她到底吃什麼呢?人麼?
聽葉:“人。”
“!”,目瞪口呆!折扇落地!尚欽拔腿就跑。
“叮鈴鈴”,身後“噗”的一聲,青紗栽地,小道姑身上的寒浪掀飛塵土,月下光影葉碎、粉塵沉浮在金光中交織成千線萬絲。
“聽葉——!”,他竟不自覺跑了回來,趕緊遞出手腕,被小道姑拉連咬兩個血牙印!
!尚欽痛不敢言,另一隻手摸她的脈象:“你沒事吧?”
小道姑咬過他兩口後,抹掉嘴角血迹,晃晃悠悠站起去撿那柄“青阙”折扇。
尚欽見她的背影雖搖晃虛浮,但臉上的氣色好轉許多,跟着不确定地發問:“要不再咬一口?說不準……好得快些?”
“你不怕我吃了你?”
“這……”,眼看她又要倒下,尚欽趕緊抱她上馬,往家中趕。
京畿山下的夜黑如棺穴,孤鬼亂嚎,海棠樹下馬兒飛踏。
尚欽抹掉小道姑唇角殘存的血迹,意識到自己舉止失禮後及時岔開話題:“聽葉,你真的半人半鬼?”
“嗯。”
“所以你能與鬼通靈?”
“沒錯。”
“原來如此”,怪不得那次他審問太子妃半月無果,小道姑不出一刻就問出答案。
他對小道姑好奇的緊,又深究:“你原名叫冷昙?怎麼沒和我說過?昨夜昙花猶未落,今朝露濃又重開。好名字,誰替你取的?”
“我師父”,聽葉身上的寒氣還未消散,冷冷的,還在問他那句話:“你不怕我吃了你?”
“你已經咬過幾口了,是有點疼,不過……隻要别一次将我咬死,我每日給你咬幾口,也未嘗不可。”
“而且,我發現我的血好像能治你身上的寒症,待我回去研個方子,混上我的血做藥引子,看看能不能治好你這寒毒症狀。”
尚欽兀自講着,馬蹄颠簸一路,聽葉在他懷中暗暗凝眉,何止尚欽發現了。
多年前她就發現了,食特殊命相之人的新鮮血液,能夠緩解甚至治愈她的母胎寒症。
在深夜病發難忍,翻來覆去極度痛苦時,她也曾動過歪心思,但都很快被遏制住。
十六年前,風陵師太途徑蒼環山,發現一男子血液流盡,軀體僵硬,已然死去,卻将一株幾近枯萎的鬼居冷昙花死死護在懷中。
花根發出嘤嘤啼哭的幽怨鬼聲,風陵師太扒開花苞一看,滴血花蕊中竟嵌着一個女嬰!
所謂鬼居冷昙花,其實就是女鬼身前與冷昙花結緣,死後不願與尚在人世的愛人分離,以花為身,花開夜會,人鬼交.媾,陰陽違和,竟孕育出生命!
世間悲慘莫過于人鬼殊途,冷昙花身養出來的女鬼、其緻陰緻柔的骨血并不足以孕養出半陰半陽的孩子。
眼見昙花日漸枯竭,夜難再開,男子便以鮮血養之,日複一日,十月懷胎,還未等孩子出世,他便血盡人亡了。
人亡花謝,往事凄慘。風陵師太哀歎一聲,将這半人半鬼的嬰童取名冷昙,帶回清晖山做了關門弟子。後來這名弟子本事了得,以鬼殺鬼,聲名大噪,又取法号“聽葉”二字。
隻因她在夜間耳力超群,葉落風回,鬼迹魂蹤,她無一不察。
風陵師太以紅梅點其眉心,結印,希望以此遏制住她體内的一半鬼性,助她早日脫離苦海,得道成仙。
所以聽葉長年服藥,甯願在冰天雪地裡病發寒毒噬心,也不會去山外殺人食血。
她若終日淪為飲血女鬼,隻怕無顔面去見師傅。且人血雖能治愈她的寒症,但會誘發她的鬼性,一但沾染,後果不堪設想。
然而,在京畿亂葬崗那夜,她見到尚欽第一眼時,她就知道,這人的血能治她的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