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百輛馬車浩浩蕩蕩從酆都城内魚貫而出,算下來此次巡遊規模較往次大了許多。光是随身保護的軍士就有數千之多,加之大大小小的官員,說是到了萬數也不為過。
出城走了十餘裡,曹操掀起車簾朝後望去仍有小半車隊還在城内。攏共算算也不過才走了一兩個時辰,煩躁的讓人覺得還不如回去被桌案上如山的文件溺死來的實在。
其實差不了多少,曹操暗自歎氣。北陰大帝特意為他準備了輛寬敞的馬車,車内裝潢照着王世貞在書裡寫的那樣,卧室書房一應俱全,就是用不着三十二個人給他擡。隻能說這北陰大帝想到一出是一出,讓工造司的匠人們造出來來了,但完全沒考慮過這馬車能不能動起來的問題。陛下要求的緊,馬鈞頭發大把的掉。最後實在是沒辦法了,隻好硬着頭皮來找不管生前還是死後都是自己上官的太傅曹操曹孟德。
曹操見到他們造出來的東西不由得緊皺眉頭,心中暗自贊歎能工巧匠手藝,卻也發愁這麼大的東西得幾匹馬才能拉的動。他不禁想起來自家的絕影,若是讓它來拉這東西,先不說會不會朝着他尥蹶子,怕不是剛套上挽具就用火燒掉然後逃之夭夭。
馬鈞也很無奈,他認為陛下對于“制造”除了一竅不通就是異想天開。他無比慶幸自己是在陰間,多多少少跟着學了點術法,遇到難解決的事還能去找西方的同行找找有沒有能解決的方法。否則以陛下稀奇古怪的要求,放到人間定然是完不成的,匠人的腦袋還要成批的往下掉。
曹操圍着北陰大帝準備的“賞賜”繞了半天,表面上仍是和顔悅色,心底早就把這位“不食人間煙火“的陛下吐槽了個遍,擡座房子走也不過如此。再看着站在身旁的馬鈞一副可憐模樣,伸手不知從何處摸出塊騰蛇麟置于其中。”房子“霎時有離地騰空之勢,叫旁人驚呼不已。
隻是苦了藏在曹操身上的騰蛇,本是安分守己的纏在身上,奈何讓主人掀了塊鱗片去救場。疼得騰蛇”嘶嘶“作響,朝着胸脯上輕咬一口表示不滿。曹操象征性摸了幾下胸口當作安撫,回去找北陰大帝好好”謝恩“。
書桌上的文件比在閻羅殿裡辦公時少了不少,算是他最欣慰的事了。從能當做床榻睡覺到現在少的就夠堆成枕頭,何嘗不是陛下對他的恩賜,比起華而不實的”馬車“來說他倒更樂意讓自己清閑點。曹操默默估算下,若是做得快些,今夜想必還能小憩一陣。
奈何天不随人願,堪堪處理了幾份,北陰大帝便派了小黃門喚他過去。說是太傅身體初愈就要受舟車勞頓之苦,陛下心中過意不去,特地設酒做宴意圖慰問。
就折騰他吧,曹操心想。還特意設宴,不把他吃幹抹淨能讓他好好幹完活就已經謝天謝地了,自己早晚得讓這位沒事就愛找他的陛下煩到魂飛魄散。
小黃門提着魂燈在前面引路,曹操鑽出馬車朝着天上望去。人間已是入夜,車隊卻還沒有停下來安營紮寨的意思。也對,他們是鬼魂,生前所需的休息在這不過是給他們一點曾為活人時的消遣。
北陰大帝的北辰宮乃是天地至寶,可大可小暫且不提,萬鬼簇擁六龍護駕彰顯陰間之主的風範。尋常鬼魂就連靠近都難如登天,僥幸靠近者也會被北辰宮吸個魂飛魄散,化作宮殿磚瓦。
禦駕離着他們尚且有些距離,盡管北辰宮已不足在酆都城裡的萬分之一大,但遠觀仍是層巒疊嶂宮阙巍峨。畢竟偌大的宮殿幾乎全出自他手,這位陛下也真是的,古往今來多少專職設計的能工巧匠不去用,偏偏來找他個半吊子。曹操猛然一想在各種怪異的命令下,大到軍國大事,小到下棋喝茶,統統都有他的身影。也怨不得什麼弘曆一見到他就大罵佞臣奸賊,照這麼算來屬實不冤。
罷了,佞臣就佞臣,奸賊就奸賊。多少年來自己被罵的次數還少了嗎?光遭的天譴次數都快把整個大魏的人劈完了,罵他的話更是多到編成話本,在街坊市裡廣為流傳。
曹操腹诽幾句,歸根結底還是他的好陛下往他身上添了太多不必要的榮寵。
“陛下,太傅大人到了。”
坐在上首的北陰大帝面容遮在魂燈的陰影裡,讓人看不清面容。曹操等了許久也未聽到上面的回話,剛想自己通告卻瞧着帶他來的小黃門不知何時不見了蹤影。
“陛下?”
仍是寂靜無聲,曹操大着膽子上前掀開冕旒,底下赫然是一具神傀。曹操瞬時會意,留了一縷分魂在此作伴,隐了自身氣息朝内室趕去。
進了内室,北陰大帝果然在此,曹操躬身行禮,”臣曹操見過陛下。“
”曹愛卿免禮平身。“北陰大帝看了一眼,“既在内室,便用不着這麼多禮數了,過來坐吧。”
“諾。”曹操本想挑把椅子坐下,眼角餘光瞥見北陰大帝表情意味深長,隻好硬着頭皮坐在龍榻上,身子盡量靠在床柱上。
“太傅是做了什麼虧心事?端的如此怕朕?”
“臣沒做虧心事,臣倒是怕陛下要做。”
北陰大帝笑道:“多時未見,愛卿還是牙尖嘴利。”
“若是陛下能少起些折騰臣的心思,臣便感激不盡了。“
”朕倒是有些懷念那個初入地府,對朕百依百順的曹孟德了。不像現在,光是大逆不道的話就讓人告到朕這裡數次。時不時的還愛給朕甩臉,簡直倒反天罡。“北陰大帝”啧啧“稱奇,”朕都不知自己為何還寵着你,就你幹的那些事,挨個幾千刀都不為過。“
”好啊。“曹操聲調毫無波瀾,“那臣出去領死了,謝陛下隆恩。”
“真是,成天拿死威脅朕。”北陰大帝撫上曹操後背,“世人皆罵你是篡漢逆賊,在朕眼裡卻像隻鬧别扭的小貓。”
陛下請自重。他想了半天還是沒說出來,生硬的換了個話題,“陛下如此大費周章的把臣招來,該不會就是為了說些……”他頓了頓,聲音小了下來,“調情的話吧。”
“朕從未想過太傅花叢老手也知羞澀?”
“陛下!”曹操低低喚了聲,臉漲得通紅,“若是沒有正事要談,那臣就告退了。”
“欸欸,愛卿莫急。”北陰大帝一把拉住曹操左手,左手早些年受了燒傷,曹操怕吓着他人特意穿戴手衣,未曾想手衣在今日反倒成了掣肘。
掌心傳來絲絲酥癢,曹操手被拉住,一時間走脫不了,隻好半推半就,又在北陰大帝身邊坐下。
北陰大帝收了捉弄曹操的心思,握着手問道:“太傅可都安排好了?”
曹操點點頭說道:“陛下放心,一切都已安排妥當。安排的人也都是生前就跟着臣的文臣武将,不會走漏風聲。”
“朕自然放心你。”北陰大帝帶着曹操來到地圖前,整個陰間的疆域顯示的一覽無餘。
重慶、成都,被朱筆打上了記号。
“熟悉嗎?”北陰大帝笑着問道:“朕是不是要勾起你的傷心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