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蟒的身子很軟,又綿又彈的,顔色是很少見的暗紫色,雖然常年在蘇家受苦,蛇鱗卻依舊色澤光鮮亮麗,看上去并不像是普通的蛇族呢。
小蟒模糊着意識,貪戀着他掌心的溫暖,盤盤繞繞地纏上了他的尾指。
燕落要去的是蘇家蠱莊,按照聖谕,清掃蘇家在世間的一切痕迹。
皇帝之命,燕落不可違背。
到達那時風雪已停,小蛇的身子也暖了些,便又換回了孩童模樣。
蠱莊中看守的皆是暴徒,世間大概也就隻有他們願意與蘇家同流合污,幹些蠱心喪志的勾當。
燕落破開大門時他們似是已經得聽了風聲,正收拾銷毀莊中蠱物,準備跑路了。
不過還是晚了一步……可惜,當真可惜,就連燕落心底也這麼覺得。
那便最後再聽曲琴音罷……
一曲離人淚,道盡世間離合悲歡,铮铮琴聲,引芸芸流落人間的靈魂同歸殊途,且待長夜漫漫。
那時鮮血染盡了大地又染琴弦,在燕落清白的面頰上綻出枝桠,而那小蛇的身形被遮擋在燕落寬厚的衣擺下,身上未染一滴赤色。
可小蛇大概是知道發生了什麼的,隻扯着燕落的衣袍,縮在他身側一角,擡起頭偷偷望見燕落淺淡着一雙眼眸,站在血雨之中若有所思的模樣,也不知道自己的心裡到底是何種感受。
蘇家蠱莊地處偏僻,平日裡本就沒什麼閑雜人等過來,那餘下的血色等再下一場大雪的時候就能全部抹了去。
燕落在蠱莊裡轉悠了一遍,為檢查是否還留有餘孽,也為清點蠱物數量是否正常。
屋子裡幽暗暗的,四處陳的皆是從沒見過的奇物怪器,有些光是看着便叫人汗毛聳立,有些則令人作嘔。
小蛇很乖,就跟在他身邊跟着,不吵也不鬧,什麼東西都不亂碰,一句話也不說,那并非癡傻,而是懂事,懂事得簡直不像是個正常小孩。
之後燕落一把大火将整個蠱莊焚燒,蠱物盡數于烈火之中彌散,卻唯獨帶出了一朵盛開的荼蘼。
是鮮紅色的,開得正絢爛,嬌豔欲滴。
于寒冬中也能盛放的花朵注定了不是凡物,小蛇擡眼偷偷凝望着,那血色的花瓣顆顆飽滿綻放,花蕊晶瑩剔透地點綴其間,似乎還散發着凜凜幽光,隻遠遠望見便也覺得入迷。
山林深處流火漫天的蠱莊,滿地赤色染紅的雪地,火光沖天的光亮裡映照的一大一小的兩個身影。
那時燕落微沉着眼眸望着眼前景象,又低下頭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血色,長發垂落的陰影遮去了他眸中大半的神色,隻瞧見他呆愣着定在原地杵了許久,仿佛若有所思。
看不見的身後,那大院兒的矮牆上忽而隐隐約約冒出來三兩人影,鬼鬼祟祟地将手中毒箭悄然塞進了箭筒之中。
忽而口中猛然地一吹,箭頭于黑夜裡掠過一絲寒光,直愣地沖着那伫立雪中的身影極速刺去。
飛馳的風聲落進燕落敏銳的感知裡,他猛然間回身,可手中阮鹹卻剛好撞在身旁小蛇的身上一絆,晃了個神,而小蛇被碰得一摔,身形剛好落進了暗箭穿刺飛行的軌迹裡。
那時燕落也尚且未有多思考什麼,就隻下意識地伸手一擋……
飛箭劃破了厚實的衣袍,在那雪白的皮膚上留下一抹赤色。
小蛇看着一驚,但燕落隻淡漠着眼眸,朝着箭頭飛來的方向望了望,正瞧見幾人縱身躍下融入黑夜裡的身影。
沒想到竟然還是有餘下的,明明都逃過一劫了不隐姓埋名去苟活,竟然還要再回來做這一出,呵……
那時燕落心裡這麼想着,既然看到了便也不能放走了罷。
于是妖力淺然與之間凝結,可運轉之間忽有一股熟悉的感覺猛然間襲來,一時間頭暈目眩,有陣刺痛錘擊心髒,異樣的感覺遊遍全身。
他是知道箭頭淬了毒的,隻是如今這普通人世間的毒早已對他起不了什麼作用,便也從不曾在意。
可這一次竟好巧不巧的,本身并不算猛烈的毒素于燕落身體裡四處遊走,原本應被悄然化解,卻在偶然間觸及到了那原本深埋在他體内的毒種,以此勾起了那壓抑許久的猛烈劇毒又開始躁動着發作。
痛,穿越了千百年了,到現在還依舊銘心刻骨着。
啧……又來,偏偏在這個時候……
那時心髒的劇痛麻木着他的身體,也麻木着他的大腦愚鈍了思考,捂着自己胸膛的手略微顫抖,口間溢出黑沉的血色,眸光在淡漠間微微渙散。
眼前景緻重疊變換,好似見到了千年前那烈火焚天滅地的戰場,那一天妖族的旌旗蔽日,頭頂是被滾滾濃煙熏得黢黑的天空,腳下是被戰火燒成焦炭一般的土地,唯有戰士的眼眸被染得腥紅,陷入瘋狂不止的厮殺。
那時他也是就如現在這般,在苦痛之中掙紮着失去了意識的。
隻不過今日在越來越模糊的視線裡,好似望見了那小蛇緩緩靠近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