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頂一望無際的碧空,腳下涼柔的藍色海水,一人高的秘銀十字架上空無一人,玄鐵鍊随意散落下垂,在海風中輕晃……
打量一番眼前的事物,東方淵斷定,這裡就是之前那個亮麗詭異的夢境。
可被禁锢在十字架上的黑發男孩去哪兒了?
上次在夢境中,最為詭異的就是那個黑發男孩。
他似乎可以輕易控制腳下這片海洋的一切……
東方淵細細思忖着,回憶中窒息瀕死的恐懼逐漸漫上心頭。
平靜的海面上,黑霧悄無聲息地蔓延,彙聚成奇詭的巨獸形狀。
巨獸張開大嘴,裡面一片幽深漆黑,猶如深不可測的無底洞,可怖之極。
祂對準海平面上尚未察覺的孤單身影,伸長了脖頸,俯身咬了下去。
明亮的夢境霎時就染上了濃重的墨色,海上霧冥冥的,雷霆隐在雲端鳴閃,似有暴風雨将至。
兩對漆黑鋒利的尖牙将要碰觸到東方淵時,一道藍色的屏障憑空出現,及時護住了東方淵。
東方淵安然無恙,反倒是巨獸碰了一鼻子灰,被那道突然出現的屏障彈開數丈遠,震得頭暈眼花。
巨獸緩緩搖動有些眩暈的頭試圖清醒,不甘心地再次張開大嘴,怒伸脖頸,直直撲向東方淵。
這次順利不少,上次保護東方淵的藍色屏障沒再出現。
沒有了藍色屏障的保護,于祂而言,東方淵不過是一隻路邊的蝼蟻。
祂又不是慈悲為懷的佛陀,何須愛惜蝼蟻的性命,自然是看着礙眼就随意碾死了。
尖牙距離東方淵的衣服還有毫厘。
這次,祂勢在必得!
出乎意料地是,轉機竟在這毫厘之差中誕生了!
一道銳利的金光一閃而出,疾雷一般沖向巨獸,眨眼間,刺破了巨獸的喉嚨。
那隻巨獸頓時消散了,再恢複不成獸形,隻能堪堪攏作一團不安分的黑霧。
夢境裡積厚的雨雲散去,染回了原本亮麗的藍色。
東方淵轉過身,接住完成任務歸來的丹辛劍。一擡手,他将鋒芒大盛的劍尖對準了那團黑霧。
他雙眸眸底鋪滿了金色,似兩顆内裡雕镌繁雜紋路的無機寶石一般,無悲亦無喜。兩縷紫華圍在細黑線瞳旁打轉,平添幾分清澈與詭麗。
黑霧不停地變換着形狀,卻無法再聚攏出起初可怖的形狀,好不狼狽。
東方淵盯了那團黑霧一會兒,瞧不出祂的真身,“你是誰?”
對方卻完全沒回答他的問題,隻是圍着他打轉,自顧自地念叨着。
“你想知道的東西,隻差最後一步,但你不敢再向前走了。”
“膽小鬼,膽小鬼,膽小鬼……”
“嘻嘻……”
聲音時而稚氣尖銳,時而嘲哳難聽,聽得東方淵眉心微蹙,心中騰起一股不耐。
是魇妖嗎?
魇妖一向以噩夢為食,隻會誘人做噩夢,卻不能在夢境中對人類造成真實傷害。
難道……對方有夢的權能?
東方淵一時找不到有用的線索,心中被那聲音擾得一團亂麻,揮劍就要斬下去。
夢境卻在劍揮下之前驟然發生了變化。
海平面變成了粗粝的冰面,偶爾閃着冷白的光。
東方淵擡頭看,天上那輪太陽不再是溫暖的紅,而是昏熾的白。
天地間,不再是亮麗的藍,而是一片空寂的白。沒有蒼翠的松柏,也沒有馥郁的百花,隻有寒風卷着冰雪呼嘯而過,剌着人的臉。
如此荒涼的場景,東方淵再熟悉不過。
此地,萬物生靈寂滅,唯有風雪永不停歇,是為魔界寂滅崖。
風裹挾着雪在東方淵眼前掠過,呼嘯着遠去空曠無人的崖底冰原。
東方淵眨了眨突遭寒襲的眼皮,眼眶裡立時盈了雪淚。
臉頰被夾了雪的寒風剌得生疼,東方淵擡起發顫的手,緩緩摸了一下自己眼下生疼的那塊皮膚。
他垂眼一瞧,青白的細瘦手指上沾上了殷紅的血,格外的紮眼。
東方淵瞪大眼睛,似有所感地回頭,執劍的手卻紋絲不動。
黑蒼的崖底有個黑發少年正在看他。
少年黑發墨瞳,皮膚白得發青,頭發蓬散着,看不太清面容。他雙手雙腳全被特制的玄長鎖鍊縛住,渾身黑氣缭繞,頹唐中帶着些不可一世的傲。
但東方淵知道,這副樣子隻是表象,少年内裡早已如碎冰一般。
東方淵聽見少年緩緩開口:“你找到答案了嗎?”
見東方淵沒有回答,少年慘然一笑,“那個所謂的……「不死」的答案?”
“沒有。”
東方淵定定望着少年,口吻平和,又帶着說不出的殘忍和冷靜,恍若陳述一件再尋常不過的小事。
“這世上沒有什麼不會死,就連死神都會死亡。”
“你騙我!東方淵!你騙我……”
少年奮力掙紮起來,連帶着玄鐵鎖鍊泠泠作響,像一隻兇戾的獸,氣勢洶洶。
可惜,少年被困在原地,沒能挪動分毫。
東方淵冷冷地打量了少年一眼,緘默着,沒開口。他背後黑色的戾氣卻并不緘默,迅速凝聚在一起,隐隐能看出是一把斧子的形狀。
“東方淵,哈哈哈……你在欺騙自己!還是少年時的自己!”少年見東方淵立在原地無動于衷,一手覆眼,仰面大笑,“欺騙自己,很好玩嗎?”
少年眼角有亮光滑過,瞧着好不可憐。
東方淵眨眨眼,任由眼眶裡盈着的那滴淚滑出去,瞬間凍結成一塊冰晶。
那塊冰晶摔到冰原上,碎成了幾大瓣,其他細碎的冰屑飛揚在空中。
“不好玩。但這可算不上欺騙自己。”
偏執,厭惡自己,容易被激怒……
确實很像一個被困在崖底的桀骜少年會有的反應。
可唯獨不像東方淵。
東方淵背手握住了身後凝成形的戰斧,轉頭抽回了丹辛劍,毫不猶豫地擲向了身後的少年。
一劍封喉,未見滴血。
少年的身體迅速萎敗下去,面色慘白,恍若一朵失去根系的花朵。
最後,少年碎裂成了幾塊冰晶,在冰晶中騰起一縷黑煙。
閃着冷芒的玄鐵斧刃懸在那團黑霧之上,斧柄緊緊握在東方淵手裡。隻消他一松手,玄鐵斧刃霎時就會劈斷黑霧。
斧刃之上,黑氣滾滾上騰,雷霆千鈞,氣勢逼人。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那團黑霧變換形狀的速度更快了,連追問的聲音裡都充斥着不安和煩躁,近乎癫狂。
“假的就是假的,真不了。你編的故事我能共情,但你……”
東方淵松了緊握的五指,任玄鐵斧刃順着慣性垂落下去,在空中留了一圈冷厲的銀弧。
“不要不要不要——”
見求饒無用,黑霧頓時潰散逃逸,卻被一股無形的力拖進了冷重的玄鐵斧刃之中。
“啊——”
尖銳的慘叫聲戛然而止。
東方淵側身回頭,一垂眼,瞳眸又變回了黑色,烏墨浸潤,似被雨水淋洗過的沉木。
“出來吧。”
一陣風吹過寂滅崖底,吹得地上冰晶叮當滾響。
墨發墨瞳的少年從垂落的玄鐵鎖鍊背後漸漸現身。
他的面容與剛才被縛的少年别無二緻,隻用黑色綢紗簡單束着發,渾身透着端正沉穩的冷漠。
眼前這人,東方淵再熟悉不過,是少年時期的他自己。
他側頭瞥了一眼地上冰晶,眉頭微蹙,“那團黑霧死了?”
東方淵輕輕點頭,“嗯。”
話音尚未落地,就接了一道懶幽幽的聲音:“沒死。”
一身黑衣的藍瞳少年驟然出現在少年時的東方淵身後,“幕後指使還沒死。”
“你是誰?”
“佛有曰:不可說。名可名,非常名。”
東方淵還是頭一回聽到有人把這毫不相幹的兩句組合起來,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隻盯着黑發藍瞳的少年瞧。
那少年懷中環抱着一柄黑刀,見東方淵目光掃過來,手臂忙緊緊護住刀,看樣子寶貝得緊。
那柄黑刀通體漆黑,樸素簡單,沒有旁的裝飾,也沒有刀鞘,像是一柄尚未開刃的新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