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0日,端午節,是個紀念屈夫子吃粽子的日子。
偏偏今天一直在下雨。
雨勢雖然不大,但一直沒停。對此,東方淵深有體會。
轉讓完最後的股份,東方淵在今天的董事會上成功卸任了執行總裁一職,回到老宅和幾位長輩道了謝,盡職盡責地演完東方家長子的最後一場戲。
在自己還沒找到下家的房子裡休息了一會兒,東方淵就拎着行李告别了這個沒淚也沒笑的地方。
這裡已經不安全了。
他想離開東方家,就要離開得徹徹底底。
東方淵拿起手機,翻出和聞景和的聊天記錄,盯着躺在聊天記錄裡的那個地址,猶豫又迷茫,擡頭望着出租車一輛一輛從自己面前飛馳而過。
臉上濺上了帶泥的雨水也沒發覺。
他不知道自己在猶豫什麼,也不知道自己迷茫什麼。明明他早在十年前被接回東方家時,就做好了離開東方家後的一切打算。
他很少有舉棋不定的時候。在魔界時是這樣,在東方家也是這樣。
可聞景和是個意外。
從始至終的意外,會講一套歪理的意外。
東方淵少有的舉棋不定的時候,全堆疊在和這人挂鈎的事上。
在第不知道多少次摁滅手機屏幕後,東方淵終于離開了道邊的公共車棚,擡手招呼了一輛出租車。
上了車,東方淵報上那個在他聊天記錄裡躺了快要兩周的地址。
報完之後,東方淵心驚于自己對這個住址的熟悉。明明沒怎麼認真記過,卻能一字不落地報給司機師傅。
走完流程後,車内安靜了一段時間。
見他安靜得不像話,人瞧着又年輕,司機師傅忽然開了口:“你這個喑州區隐山籠楊小區,是有家裡人住那邊嗎?”
“嗯?”東方淵冷不丁地被提問,思緒有些卡殼。
好不容易反應過來後,他舌頭又有些打結,“啊,不是,是一個……一個朋友住在那邊。”
朋友,這兩個字什麼時候這麼難說出口了?
東方淵垂下頭,蹙眉瞧着拇指去摩挲空空如也的食指根,眼瞳逐漸渙散,不知神魂去了哪個時空旅遊。
司機師傅隻當他是年輕人嘴裡經常提的“社恐”,自顧自地繼續說了一大串。
“那你趕緊勸勸他,讓他搬走吧。這小區啊,邪性得很!”
“我跟你講,前十幾年,有一個漂亮的女明星,就是在以前的這小區裡被逼得自殺了。據說,那個女明星含冤而死,陰魂一直不散呐。”
“聽叔一句勸,叫你那朋友最好趕緊搬走,這小區的風水啊,太兇險了。”
司機師傅講得口幹舌燥,趁着紅燈時,才喝了一口水潤潤喉。
可惜,後座的男生一言不發。要不是剛才他說過話,司機師傅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載了一座不能開口的人像。
司機師傅透過内後視鏡掃量了後座男生一眼,眼底不着痕迹地閃過一抹精光。
喑州區隐山籠楊小區?這導航上看着離市區挺遠的,這小孩看着也年輕,得想法子多要點錢。
東方淵擡頭看向内後視鏡,眼底幽幽閃過一抹紫光,盯着裡面的中年男子看了一會兒。
直到和中年男子的目光撞了個正着,他才低下頭手裡掐算了幾下。
司機師傅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收回目光,心裡莫名有些發毛。
這小年輕,氣場挺能唬人的啊。
東方淵暗暗歎一口氣,笑得溫和,彬彬有禮道:“謝謝叔。但我覺得我朋友眼光還不錯,剛剛起卦發現,這小區的風水有聚财之象。”
司機師傅讪讪笑了幾聲,“是嗎?我也是聽人說的,聚财那就好,那就好。”
啧,今天這單怕是要少賺了。
東方淵又補上了一句:“您不用擔心,正常算的車錢我會悉數付給您。另外,能麻煩您安靜一點嗎?”
一聽對方這話,司機師傅當即舒顔展笑,又帶些不好意思地問:“哎哎,那什麼,那我不說話了,能放說書嗎?”
東方淵點點頭,依舊保持着溫和的笑容,“您放吧。”
說書人抑揚頓挫的聲音逐漸響起,萦繞在耳畔的,令東方淵靜不下心的,表明人類情緒的聲音消失了。
東方淵舒了一口氣,繼續低頭盯着自己的食指根發呆。
雨漸漸下大了,車窗上起了一層水霧。
東方淵付錢下車時,雨勢正大,恍若天上仙娥不小心打翻了雨神的法器。
司機師傅問他要不要開車送他進去,東方淵搖了搖頭,就下了車,取了行李箱,走進了雨幕之中。
望着年輕人遠去的背影,司機師傅搖搖頭,頗為不解。手機上很快響起了有新訂單的提示音,司機師傅沒多做停留,掉了車頭就走了。
小區門口保安室裡的保安也瞧見了這一幕。
雨下得這麼大,他剛準備打開保安室的門,叫那年輕人進來避避雨再走。
結果,雨幕裡閃了一下金光,那年輕人就不見了。
東方淵沒理睬揉眼睛的保安,左臂上貼着一張隐身符,拉着行李箱,徑直朝着整個小區最角落、最偏僻的那棟公寓走去。
真到了那棟公寓門前,東方淵反而忽然迷茫起來,緊張起來。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淋雨,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來這裡,更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不太敢按下門鈴。
明明門鈴隻要一擡手就可以碰到。
他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又悄無聲息地失控了。
東方淵掃了一眼整棟公寓,沒一扇窗戶裡透出一點亮光。
雲雨早已将最後一絲天光封死在人間之外。
這種時候,沒有亮燈,大概……房主不在家吧。
就算按下門鈴也不會有人會回應。
東方淵微微擡起手又放下,任憑濕透的頭發淌下一粒水珠。
既然不會有人回應,那麼,按完門鈴直接進去也可以吧?
反正……自己也是要借這棟公寓住一段時間的,主人家也是同意了的。
東方淵重新擡起了手,剛按下門鈴,門鈴還沒來得及發出聲音,窗裡燈光乍起,一道偏冷的男聲忽然從門縫裡逃逸了出來。
“不可能。你叫他放棄這個念頭吧,不論再來問多少次,我的回答都是不可能。”
聞景和拉開門,挂掉電話走出來,瞧見東方淵的時候,失語了一瞬。
東方淵抓住這一瞬的空隙,看清了聞景和隐藏在黑框眼鏡後的疲憊。
眼下的青黑,眼裡的紅絲,有些迷離的眼瞳,無一不昭示着眼前這人比自己更需要休息。
“哥?!你怎麼……你先進來,先進來。”
聞景和上下打量了東方淵一番,話在嘴邊轉了個彎,又忙連人帶行李箱地拽進了門裡。
東方淵跟着聞景和進門,在玄關要換鞋,被他一把攔下又向裡推,“快快快!别說旁的,你先去浴室洗個熱水澡再說。”
聞景和推着東方淵走到了浴室前,打開門,又把他牽到花灑前,“你先洗個熱水澡,洗發膏沐浴露毛巾什麼的随便用,不用客氣。”
東方淵張張嘴,剛要說什麼,聞景和的手機就唱起了鈴聲。于是,到嘴邊的感謝就變成了提醒。
“你手機在響,你先接電話吧。”
“我去給你找套幹的衣服。”
聞景和繼續自顧自講着,像沒聽見鈴聲一樣。講完,上下打量一眼東方淵,他就跑走了。
雖然聞景和跑走的背影看着有些慌亂,但他還是貼心地帶上了門。
東方淵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白T恤濕哒哒地黏在身上,水洗藍的牛仔褲緊緊貼着腿,白球鞋上不知道什麼時候濺上了不少泥點子。
不用想也知道,頭發肯定也亂七八糟的。
挺狼狽的。
和往日裡溫和斯文的形象大相徑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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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死了!
心髒要跳到爆炸了!
求你了,争點氣行不行?能不能有點出息?
聞景和奪門而出後,一路跑到衣帽間,關上門才停下來。後背貼在牆上,他捂着左胸口,低頭對心髒指指點點。
幾個深呼吸下來,心跳的頻率逐漸恢複到正常。可他還是止不住亂想。
為什麼東方淵會出現在公寓門前?
期末周在即,又有改編曲目任務在身,聞景和一直沒分散精力去關注其他的事。
難道是東方集團的執行總裁換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