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少爺,您不仔細看看合同的内容嗎?”
出于職業素養,管家站在一旁忍不住提醒東方淵。
“謝謝您的提醒,但不用仔細看了,我相信東方夫人。”東方淵合上合同,轉身交給管家,彬彬有禮道,“順便,管家先生,請您幫忙轉達一句話,感謝夫人的栽培。”
管家接過那本不薄的合同,聽清轉達的話時,腦内的沾沾自喜催動着恐懼開了一槍,神魂恍若被命中,冷汗争先恐後沁出皮膚。
東方淵利落地合上簽字筆,随意一擲,簽字筆在空中劃出一條優美弧線,穩穩進入筆筒裡,發出“咚"的一聲。
聽到那聲輕輕的悶響,東方淵瞧了一眼自己的手掌,淺淺一笑,暗忖自己投壺的手藝看來還沒生疏多少。
聽着電話另一端逐漸熱起來的場子,東方淵搖頭失笑,起身徑直向門外走。
管家被他笑得心下一驚,有些慌地挽留:“大少爺,您不留下吃晚飯嗎?”
東方淵隻擺擺手,毫不猶豫地走出了客廳門口。
管家心裡放松下來,又頗為感慨地輕輕歎息一聲。
将近十年的養育終究敵不過家族利益四個字。所謂的大少爺也不過是這四個字的守夜人。
可是,像大少爺這樣的怪物,哪個家族會不有所忌憚呢?
歎息歸歎息,合同還是要交給夫人的。
管家正要回身将合同轉交給夫人,不料,東方淵去而複返,推開一隙,探頭進來道:
“管家先生,轉告賈阿姨一聲,以後晚飯都不用再準備我那份了。”
講完,東方淵和管家揮揮手,咧開嘴角,笑了一下就離開了。
一改往日的淺淡,他笑得柔軟又開心,一如多年前走失那次一樣。
管家恍惚了許久,再回身,才發現東方夫人已經走出了客廳隔間的珠簾之後,忙遞上那本合同,支支吾吾:“夫人,這……”
東方夫人捋了一下鬓邊烏發,接過合同,瞥了兩眼封面,有些不耐:“不用管他,耍少爺脾氣罷了。”
管家得了答案,觑了一眼這位雍容華貴的夫人臉色,小心地問:“那,賈阿姨那邊……”
東方夫人将合同遞給跟在身後的菲傭,轉頭囑咐完她收好,又回頭答管家的問題:“不用轉告他那句耍脾氣的話。”
“是。”管家應了聲,轉而又問,“那,二少爺問起來……”
東方夫人垂眸思忖了一會兒,歎息一聲,“到時候小透真問起來,你就教他來問我。”
“是,夫人。”管家應完聲,轉身欲走。
見管家要走,東方夫人突然想起另一件事,叫住了管家:“另外,今晚林小姐會來,你告訴賈阿姨多準備些她愛吃的菜。”
“好的,夫人。”
應完聲,管家就退出了客廳。
等到管家走出去,東方夫人盯了一會兒東方淵坐過的沙發,暗歎:“這孩子怎麼越長大越不懂事呢?”
……
深淵大廈,頂層辦公室。
一身黑色正裝的青年正冷臉蹙眉在看文件。
聽見腳步聲,他擡開眼,瞟了一眼正不緊不慢走進來的青年,心裡有些納悶。
東方淵怎麼又折回來了?莫非……
丢落了什麼東西在辦公室?
待東方淵走近了,李蓮華從成堆的文件中擡頭,先聲奪人:“是丢落了什麼東西嗎?”
東方淵自如地坐到辦公桌前的轉椅上,搖搖頭,“三哥,我想用一下淵溯儀。”
“你等一下,我給你拿鑰匙。”李蓮華點點頭,起身走向辦公桌後空蕩蕩的檔案櫃,“不過,你怎麼想起來要用這個?是出什麼事了嗎?”
東方淵盯着辦公桌桌墊上的紅蓮出神,随口回答:“出什麼事談不上。我想查一下薊大是不是真的有鬼。”
李蓮華按下密碼,櫃門洞開,裡面布滿了0和1組成的流動數據。
“薊大?”李蓮華立時挑眉,訝然地側頭瞟了他一眼,又回頭找鑰匙,“薊大不可能鬧鬼啊。就聞景和那個最大的‘鬼’守在那兒,哪個鬼還敢去啊?”
東方淵垂眸默了一會兒,若有所思道:“或許不是鬼,而是人。”
“人?如果是人,那就難說了。”
借助架在鼻梁上的眼鏡,李蓮華找到了淵溯儀的鑰匙數據,把它拉出數據流。
頃刻之間,那些流動的數據就抱團凝聚成了一把半月形的水晶鑰匙。
李蓮華關上櫃門,快走幾步,把鑰匙遞到了東方淵手邊,“來,鑰匙給你,用完記得還回來。”
“謝謝三哥。”東方淵捏着鑰匙摩挲了兩下邊緣,卷進手掌裡,淺笑着起身,又畢恭畢敬地躬身道謝,“我一定早用早還。”
“趕緊去吧。”李蓮華怕他當場鞠三個躬以示謝意,忙招手催促他快去。
聽完李蓮華的催促,東方淵當即一走出門,就瞧見了一身黑色正裝的青年站在一旁。
那青年大概沒料到會有人從辦公室裡出來,神色微訝,還沒來得及收起的冷峻表情有了一絲松動,悄悄撤了一小步,側身讓要出來的人走出來。
東方淵當然認識這人,乖巧颔首道:“四哥。”
“嗯。”孫雲戰颔首應聲,擡手指了指裡面,低聲問,“他在裡面吧?”
東方淵重重一點頭,走出來給對方讓開了路,見人走進辦公室關緊了門,背身過去無聲失笑。
盛放淵溯儀的雲中樓閣并不算遠,進入傳送室後隻消片刻就可抵達。可傳送室在深淵大廈頂層的另一端,恰好和辦公室方向相反。
藍牙耳機裡熱烈的和聲不見了,隻餘下聞景和缥缈的清唱聲,像CD機上罩了層輕紗。
不知為何,偶爾甚至能聽見一點回聲,似乎聞景和換到了一個空曠安靜的地方,在自顧自地撥弦歌唱。
聞景和之前給東方淵發過消息,教他不要出聲,他也不好出聲問點什麼。
壓抑低沉的曲子配上回聲效果,聽者恍若被帶入一片升煙的廢墟之上,作曲者想表達的絕望借着音符從心裡汩汩地流淌出來,流進聽衆的心海,吹起一圈圈比浪花更涼的漣漪。
這大概是一首純音樂。東方淵想。
作曲者很厲害,演奏者的處理也很巧妙。吉他本身的音色明亮,演奏者卻并沒有刻意壓抑吉他本身音色,而是運用彈奏技巧将明亮的音色更加發揮到極點,引着聽者體會到更深一層的荒涼,以及更為細膩的絕望。
這首曲子彈奏完之後,驟然響起一陣嘈雜混亂的聲音,其中也不乏“快點快點”“要來不及了”之類的催促聲。
大概是聞景和的舍友們突然有急事離開了宿舍。
直到鞋尖撞到堅硬的物體,東方淵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已經到了頂層另一端的傳送室。
東方淵後撤了一小步,在門上按了手指,又掃了虹膜,門鎖才解開。
推開門踏進傳送室又随手關上門之後,東方淵發現傳送室内的大型傳送陣還殘存着細碎的金紅色靈力光點。
想起剛剛碰到的孫雲戰,大概是他之前用過了。
藍牙耳機裡沒再傳來任何聲音,東方淵以為聞景和已經默默挂斷電話了。
要摘藍牙耳機的手擡到一半,藍牙耳機裡忽然再次傳來吉他的聲音。
緩緩地,靜谧地,是涼如水的月光在大地上流淌,流淌成銀霜,流淌成雪霰,流淌成一個個甯靜的月夜裡,少年悄無聲息的成長。
不低沉,也不高昂,不完全模糊,也不完全清晰,像一個半透明體與植物的結合體在普通地成長。平淡而又溫暖,像是一首不知名的恬靜小調,卻吸引着東方淵繼續聽完它。
沒有聞景和的聲音,恍若隻是吉他自己在發聲,撫慰着東方淵心底潛藏着的難過。
東方淵低頭垂眸靜靜聽着,眼裡盈了若有似無的水色,但直到曲子結束,那點水色也沒溢出眼眶。
決定轉讓出去的東西,難過歸難過,但離哭得要死要活的程度到底還是差了太多。
既然不要了,東方淵就絕不會再起心動念。
“這曲子……好聽嗎?”藍牙耳機裡傳來聞景和的聲音,模棱兩可的,又帶着些猶豫。
東方淵點點頭,随即意識到對方看不見自己,又笑道:“很好聽啊。你怎麼了?怎麼聽上去不太自信?”
“因為剛才那首曲子是完全即興,所以,我有些擔心曲子的質量。不過,既然哥說好聽,那我就有信心了。”
“聽上去,你好像要發專輯啊?”
“确實該發了。再不發,我就要被約克罵偷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