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羽臉上漾着笑意,轉頭看向身側,語氣輕松地問:“尼根教授,您聽明白了嗎?我這邊有更為詳細的内部保密資料,所以,并不需要布魯先生解釋太多。”
尼根·威廉垂着頭,眉頭緊鎖,腦中對整件怪事有了一個大緻的輪廓,對自己要做的事有了一定的了解,但還有一件事需要确認。
于是,尼根·威廉看向旁邊的華夏人,神色嚴肅而認真,“七八成吧。但有一點,我需要一個确切的答案。”
迎上尼根·威廉冷靜得令人頭皮發麻的目光,玄羽還是一副沒正形的笑模樣,說:“您講就是了。”
“你們需要多長時間?”
尼根·威廉一瞬不瞬地仔細觀察着眼前華夏人的表情,自诩有把握能看透華夏人的心理活動,繼續講:
“我要面對的是開始發覺自己恐懼情緒的民衆,他們的恐懼來自于對怪異的未知。我需要一個相對确切一點的答案,将未知轉化為已知,以盡量消除他們對不可知之物的恐懼。”
在尼根·威廉的銳利目光下,玄羽斂了笑意,垂眸思忖了一下,格外笃定道:“半小時。隻需要半個小時,一切都會恢複原樣。”
“好。”尼根·威廉确信華夏人沒有說謊,盡管這很令人難以置信,順便又提起了另一件要事,“另外,我還有一個私人請求。請告訴我,東方淵是否有活着的可能性。”
艾菲斯睜大了眼睛看向尼根·威廉,似乎沒料到這位老教授會提這件事。玄羽則是保持着沉默,臉上的笑意頃刻煙消雲散。
見他們一個意外一個沉默,尼根·威廉心情忐忑地推了推眼鏡,眼鏡片閃過冷白的反光,慢慢解釋:“我是那孩子的本科導師之一。我想,我應該有權知道這件事。”
尼根·威廉努力克制着内心的焦灼,還算平和地望向沉默的華夏人,靜靜等待着對方的回答。艾菲斯也看向沉默的華夏人,目光關切。
玄羽淡淡一笑,送給了尼根·威廉一個官方的回答:“抱歉,無可奉告。”
尼根·威廉的臉色立即沉了下去,瞧着隐約有要起身痛罵的架勢。
“冷靜,冷靜,教授!您别激動,這是好事。”艾菲斯連忙伸手攔住尼根·威廉,示意他先坐下,又做了次中文閱讀理解,“如果東方那家夥沒活着,玄先生隻需要告訴您他的死訊,而不是說無可奉告。”
玄羽确實玩了一點文字遊戲,但沒想到能被看出來,因而多嘴問了一句:“你學過中文?”
“會一點。”艾菲斯話講得很是謙虛,華夏語卻說得格外流利。
“既然這樣,那我們出去見見,延遲陷入恐懼情緒漩渦的民衆吧。”尼根·威廉的怒氣漸漸平息下去,恢複了理性,起身去開貴賓室的門。
……
塞涅河畔。
将炎翎送進水幕之中後,鹿溶一直在向水幕輸送靈力,以維持聳立的水幕不要倒塌。時間久了,他發現水幕中有殘存的法陣痕迹。但是,每次他試圖接近複刻法陣的結陣紋路,總是會莫名其妙地卡在一個地方。
對此,鹿溶百思不得其解,隻能一次次嘗試,又一次次失敗。
鹿溶實在氣餒,索性放棄了複刻法陣的結陣紋路,隻好繼續用自己的法印。
過了十分鐘,鹿溶就撐不住了。
盡管鲛人一族的靈力來自于水源,鹿溶也處在水源豐富的塞涅河畔,但鹿溶活到現在,至少有十五年的靈力使用空白期。不僅如此,由于種種原因,鹿溶的身體始終沒有得到徹底的恢複。
這就意味着,雖然鹿溶本身擁有深厚的靈力,但他本人并不能熟練地使用蘊藏在體内的靈力。就好比,原始人挖到了石油油田,隻會感到害怕,卻不知道如何使用。
長時間的輸出靈力對靈力使用者的要求極高,不僅要擁有深厚的靈力,還要能夠熟練地使用靈力,以及過硬的靈力修煉基礎。而鹿溶顯然隻符合其中一條。
簡單來說,鹿溶就是單純地靠着靈力和淺薄的靈力運用基礎知識在硬撐。
鹿溶大口喘着氣,扶住了塞涅河的護欄,才沒讓他自己癱倒在地。
雙眼眼前不住地發黑,冷汗不停地流出,發尾被冷汗浸濕,黏嗒嗒地貼在兩鬓。心髒跳動的頻率幾乎堪比油門踩到120碼的跑車,即使大口呼吸也感受不到氧氣的存在,全身無力,手腳發軟。
近乎虛脫的感覺并不好受,讓鹿溶聯想到曾經見過的海鮮市場裡,魚販手下那些待宰的魚。
鲛人嘛,其實也和魚是近親啊。
鹿溶放任自己漫無邊際地想,控制住自己不要去想死亡的事。
他不能死,得為之前造成的那些傷害贖罪。
有時候,鹿溶也會想,其實活罪難免并不是一句好話,而是一句比死刑更可怕的詛咒。
多長時間了?還是得繼續的,至少在支援來臨之前,得守住……
鹿溶搖搖嗡鳴不止意識混沌的腦袋,試圖讓自己更清醒一點。
鹿溶一直專注于輸靈力和嘗試複刻法陣紋路,自然沒注意到自己手上的黑蛇手枷不見了蹤影。
鹿溶搖搖晃晃站好,試圖再次擡手,朝着水幕輸送靈力。
一道格外耳熟的男聲攔住了鹿溶的動作。
“施陣者應該是在法陣紋路上施加了密碼,所以,你才無法複刻法陣紋路。”
鹿溶沒有回頭,隻當自己可能出現了幻聽。
玄羽今天也有保密任務要執行,怎麼可能會出現在這裡?
“萬一我執行完了任務,過來支援,不是也很正常?”
玄羽一手攔下鹿溶已經隐隐露出鱗片的手臂,一手向着水幕輸送靈力,臉上輕松地笑着。
鹿溶驚得差點一口氣提不上來,心都要跳到嗓子眼,故作輕松地說:“既然你來了,那我歇了。”
話畢,鹿溶毫不顧及形象地一下癱坐到了地上,盯着自己手臂上隐隐露出來的鱗片出神。
今天天氣晴朗,陽光毫不吝啬地照耀着大地。
在陽光的照耀下,鹿溶手臂上冒頭的鱗片閃着明亮的幻彩。
漂亮,迷幻,像鲛人在華夏傳說中的浪漫式印象一樣。
可漂亮是鹿溶最厭惡的東西。
漂亮,但沒能力,這樣的漂亮隻會招緻災禍。
鹿溶在布萊克家族的旁支裡見慣了由漂亮帶來的災禍。
在他的認知裡,漂亮會惹來令人惡心的青睐,會挑起肮髒的權利争鬥,甚至會颠覆正常的倫理道德。
所以,他從小就選擇給自己戴上污濁的茶色美瞳。即使是在東庭,他也還會戴上美瞳,隻不過這次是黑色。
怕鹿溶直接昏過去,玄羽分出神來陪他說話:“你可真是一點形象都不想要了啊。”
緩了一會兒,鹿溶戴上了耳機,擺爛道:“要什麼形象啊?我都不是人了,你讓讓我。”
玄羽笑笑,打趣說:“瞧你說的,誰還是個人了。準确來說,整個東庭的純人類屈指可數。”
“聞景和不就是嗎?”鹿溶不吃他這套,反問他。
“……”
這下真把玄羽給問住了。
“行,那你就坐着休息吧。”玄羽歎了口氣,忽然語重心長地講,“說真的,鹿溶,東庭,乃至整個臨淵閣,沒有人在小瞧你,也沒有人會覺得你過于漂亮。”
“那你呢?”鹿溶抱膝安靜坐着,漫無目的地随口問。
“我?”
玄羽驚訝了一下,打量鹿溶一眼,又思忖了一會兒,才回答:“怎麼說呢?你算好看,但離漂亮還差的遠。等以後,你見到的漂亮的多了,你就明白了。”
“真的嗎?”鹿溶上眼皮和下眼皮已經打架多番,嘴上卻還在問。
玄羽講出了今天第一個反問:“……你覺得呢?”
鹿溶沒回答玄羽的問題,他趴在自己膝頭睡着了。
見鹿溶睡着了,玄羽搖頭失笑,布了固若金湯陣維持水幕,接着收回了手,脫下黑大衣,輕輕蓋在了他身上。
玄羽摘下眼鏡,揉了揉一夜沒機會合上的眼,打了個哈欠,又戴好眼鏡,注視着百米高的水幕,等着裡面的同伴平安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