薊京市，和興機場，上午九點整。

“尊敬的乘客，您好。由薊京市飛往倫登市的……”

機場廣播正不厭其煩地播報航班信息。

兩個男孩并排坐在候機室裡。

藍T恤男孩戴着耳機在聽音樂，沉浸在音樂裡搖頭晃腦。白襯衫男孩則擰眉雙手交握在一起，低着頭努力放空自己，緊咬着牙不敢松動。

感受到鄰座傳來的輕微顫動，藍T恤男孩看向旁邊的白襯衫男孩，摘下耳機，邊拍了拍他的背，邊溫聲安撫：

“不要急，不要急。我今天過生日都不急，你急什麼。”

鹿溶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望向聞景和，喉嚨裡艱難地擠出華夏話：“你過生日……那為什麼？”

聞景和被鹿溶問得洩了氣，向後仰在椅背上，郁卒道：“哎——是不是希望玄哥帶你來？”

鹿溶頓了一下，别扭不安地大喊：“不是！”

這一聲大喊，劃破了候機室的安靜，引來許多人的側視。

聞景和歎口氣，起身把眼裡寫滿驚恐的鹿溶按回椅子上，替鹿溶鞠躬道歉。

道完一圈歉，聞景和坐了下來，按了按鹿溶的肩膀，笑着講：“不是就不是喽，下次不用回答這麼大聲。你嗓子不是也還在恢複期嗎？”

見聞景和沒有要生氣的意思，鹿溶望了他一眼，又迅速垂下了眼眸，選擇保持沉默。

“我知道，玄哥把你救出來，導緻你很依賴玄哥，但你也不能一直跟着他生活，隻和他一個人打交道吧？”聞景和捕捉到鹿溶的躲閃，和聲細語地講。

鹿溶低垂着頭，不看四周，也不看聞景和。

唉——看來鹿溶的自我認知恢複還需要一段很長的時間呐。聞景和暗自歎氣。

見鹿溶努力克制恐懼，身體還是會發顫，聞景和大方地讓出自己的頭戴式耳機，“要聽歌嗎？”

鹿溶擡眼瞧了一眼圓圓的黑色頭戴式耳機，悄悄深吸一口氣，試着問：“什麼歌？”

聽見鹿溶的問題，聞景和開始調試耳機的音量，沒擡頭地回答：“雪貂創作的《塞壬之歌》。”

“……我想試試看。”隔了幾十秒，鹿溶有些狐疑地答應下來。

其實，鹿溶有一瞬間覺得聞景和在耍自己，就像過去在霍黎城那樣。但看聞景和調試着耳機音量的專注模樣，鹿溶又覺得聞景和實在沒必要在這種事上戲耍自己。

聞景和耳朵貼上一側耳機，試着聽了聽，确定應該是可以了。

鲛人一族的聽覺過于發達，一點微小的聲音都會被他們的耳朵納入其中，哪怕是一根針掉在地上，螞蟻齧咬的聲音都無法逃過他們的耳朵。所以，鲛人一族早就隐入了歸墟秘境，與人類的現代世界隔絕。

聞景和把耳機遞給鹿溶，“來，你戴着聽聽看，聲音刺耳的話就摘下來。”

鹿溶恢複真正的身份後，試過再像從前作為人類那樣戴着耳機聽歌，或是看一些視頻，卻從沒成功過。

聲音變得嘈雜，刺耳，支離破碎，每一道都尖銳得像海鮮市場最鋒利的殺魚刀一樣，可以輕易捅穿鹿溶的耳朵。

鹿溶顫着手接過耳機，猛地戴到自己的頭上，好似晚一點耳機就會咬他的手一樣。

沒有，沒有嘈雜，沒有刺耳，沒有支離破碎，耳機裡隻有由遠及近漸漸清晰的，溫柔而有力的吟唱聲。

鹿溶感覺自己仿佛被溫暖的海水擁着身體，随着海流緩緩探出平靜的海面，聽萍水相逢的海妖塞壬坐在礁石上歌唱。

在西方的神話和傳說中，海妖塞壬通過歌聲蠱惑水手們的心志，是邪惡的象征。可耳機裡的歌聲卻和邪惡與蠱惑不沾邊，更像是在歌頌，歌頌歡樂，歌頌思念，歌頌一切美好又浪漫的東西。

像是一首要獻給美神阿芙洛狄忒的贊歌。

鹿溶又驚又喜，瞪圓眼睛，不可思議地扭向聞景和，剛要開口，卻發現聞景和掏出筆記本，在鍵盤上敲打着什麼。

聞景和察覺到鹿溶的視線，扶了扶黑圓框眼鏡，擡手輕輕敲了敲耳機，問：

“能聽見我說話嗎？”

鹿溶看到聞景和張了張嘴，但對方說得太快了，他沒分辨出來是什麼意思。所以，鹿溶挑起一側的眉毛，眼裡盛着覺得對方莫名其妙的生氣。

“哦，那就是聽不見了。”聞景和邊若有所思地點頭邊嘟囔，“看來還要再改進改進。”

鹿溶看見聞景和嘟囔了幾句，就又低下頭，手指在鍵盤上不停地敲敲打打，不知道在做什麼。

沒見到聞景和再開口，鹿溶就又沉浸到耳機裡播放的音樂海中去了。

……

上午九點十分。

一輛銀灰色卡宴停在和興機場外，車門打開，從後門裡依次走下來一個白T恤青年和一個黑襯衫赤瞳少年。

下車後，白T恤青年提着沉甸甸的小木箱，笑着問身穿東庭制服的玄羽：

“師兄不和我們一起嗎？”

“我就不和你們一起了。東方淵，這一路上，鹿溶就拜托你和景和了。啊，還有炎翎這個小子。最後，别叫我師兄，聽不習慣。”

玄羽笑着搖搖頭，又擺擺手，隔着車窗仔細叮囑，最後又指了指旁邊的少年。

聽見有人喊自己名字，黑襯衫赤瞳少年回頭找了一下人，發現是玄羽，就又扭回頭去看自己的紙質旅遊攻略了。

東方淵向玄羽颔首，一一應下：“玄哥放心，我和小和肯定會照顧好他倆的。”

“好，一路順風，平安歸來。”玄羽揮揮手，笑着送上祝福。

“明天見。”東方淵朝玄羽揮揮手，轉身就向機場走。

炎翎也朝玄羽揮揮手，落在東方淵身後幾步，進了機場。

目送他們進了機場，玄羽輕歎一口氣，掏出手機，撥通一串号碼，對那邊說：“他們九點半的航班，現在就行動吧。”

說完，玄羽就挂掉了電話，把手機放到了支架上，擡手松了松紅白條紋領帶，戴上了墨鏡。

……

東方淵提着木箱，按照聞景和在聊天記錄裡提過的今天衣着找人，掃了幾眼，就鎖定了那個穿藍T恤低頭敲鍵盤的身影。

東方淵确定了聞景和的位置後，等了炎翎幾步，才引着炎翎去和聞景和彙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