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突突——”

那隻藍色大圓眼小雞的真面目愈發清晰。

那是一輛農用藍色三輪車，車頭藍漆掉了不少，後面還冒着灰煙。

大概是因為燃油不夠，前進的速度有些慢。

東方淵明白過來聞景和剛才說的話是什麼意思，立刻上了車，坐回駕駛座，重新發動了汽車。

聞景和卻閉上了眼睛，仔細傾聽着風帶來的訊息。

風裡有婦人啜泣的聲音，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微弱的聲音在低語，在求援。

請幫幫她，請救救她，除我之外的……能聽到我的人，誰都好，請幫幫她，請救救她。

聞景和緊閉着雙眼，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呼出去。

霧氣逐漸聚攏，頃刻間，翻滾成一張椅子，椅子前面還有一張桌子。

聞景和緩緩睜開眼睛，那些霧氣湧到他身邊，簇擁着他，似乎非常歡迎他的到來。

所有的聲音都飄忽起來，連心髒的跳動也逐漸渺遠、空曠。最後，萬物之聲皆靜谧于此。

聞景和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迷幻，神魂飄忽，心底又湧起一種興奮、新奇的歸屬感。

這椅子看着太簡樸了吧，神秘感不夠。

聞景和心念一動，那些霧氣就争先恐後地為桌椅改換了青金材質，镂雕了繁複詭異的花紋，甚至作出了星星點點的鏽迹。

那套桌椅立刻被換上了新皮膚，瞧上去足夠厚重，足夠神秘。

嗯，不錯。但我還想要一張鋪着軟墊的藤椅，放在桌子對面，以招待客人。

聞景和默默想着，頭腦逐漸清晰起來，飄忽迷幻感逐漸消失。

那些霧氣聽到了他内心的誇贊和要求，緩緩堆疊在對面，緩緩流淌，又在一瞬傾瀉而下，四散逃開。

留在原地的，是一把青黃的藤椅。藤椅上面放着一個蓬松的羽絨軟墊，讓人不由自主想要坐上去感受它的柔軟。

足夠貼心。

聞景和知道它們可以聽見自己的聲音，在内心給出了适當的評價。

聞景和走過去，坐在椅子上，伸出手去觸碰霧氣邊緣那一點閃爍的白光。

那一點白光飛到藤椅上方，白光褪去，留下活潑的少女坐在藤椅上。

她左顧右盼，環視四周，視覺上的模糊讓她感到不安、焦慮、新奇。瞥見對面坐了一位面容清秀的青年，她心中又騰起了希望。

“是你在呼喚嗎？”

聞景和淺笑着，無聊地聽着自己加了特效的聲音從四面八方響起。

聽到渺遠、混沌的聲音響徹在這片霧氣之上，少女面露懼色，看到眼前笑得溫和的青年，不由自主聯想到另一張明媚的笑臉。

“是的。”少女心懷畏懼，硬着頭皮回答，轉瞬語調又輕快起來，“您是聽到了我的聲音嗎？！”

不等聞景和開口說點什麼，少女自顧自開心地呢喃着：“太好了！太好了！這下有救了，有救了……”

少女捂住自己的嘴巴，低着頭幾乎要泣出淚來，喉嚨裡不上不下的那口氣終于找到了出口。

聞景和壓住想要遞紙巾的手，霧氣卻貼心地為少女遞去了紙巾。

少女顫抖着接過了紙巾，輕拭着雙眼裡無法流出的眼淚。

聞景和緩緩搖搖頭，把霧氣揮散了，肅穆的聲音響起來：

“你想要救誰？她又出了什麼事？慢慢說，不要急。”

少女不再拭淚，将紙巾随手放在青金桌幾上，焦急地哭訴：

“是妍妍。求您救救妍妍……山神，山神，山神馬上要取走她的靈魂了……求您救救她，她馬上就要死掉了，她的心髒被山神施了法術……”

山神？山神一般不會做這種害人害己的事。這小丫頭不會在撒謊吧？

聞景和換了聽上去比較紳士的聲線，終于開了口：

“僞造成先天性心髒病發作嗎？”

少女瘋狂點頭，哭腔裡混着幾分難以自抑的激動,忙不疊說着：

“對，對，對對對……”

“求人的時候最好還是坦誠相告比較好。”

聞景和雙臂攤放在桌幾上，友好地出聲提醒，笑得優雅得體，唇角弧度勾起幾分詭異，“況且，我可是要收費的。你不說實情的話，可是要加錢的。”

少女當即搖了幾下頭，瞪大了眼睛，一臉茫然地望着聞景和：

“我聽不懂你在說……”

不等少女說完，聞景和悄悄摳了摳手心，非常不紳士地打斷了她：

“我以為，一個接受了高等教育的人，應該不會相信鬼神能治好先天性心髒病。你所求的，應該不是這個吧，李小姐？”

對面青年溫和的聲音中透着詭異的威脅意味，襯得對方像鬼故事中披人皮誘獵人類的厲鬼，又像某些耐心奇好卻能讓獵物一擊緻命的冷血動物。

少女聽得心驚，整個人一怔，難得的感覺到一股寒氣從腳底攀爬上自己的後背，更加笃定眼前的青年是一個比山神更可怕的存在。

少女雖然駭得心裡直打鼓，卻依舊咬緊牙關，不肯将實情和盤托出：

“算我求您了，幫妍妍離開燕落嶺。離開這裡，她那麼好，她不該被困在這裡。”

聞景和暗暗算着時間，歎了口氣，雙手交疊在一起，向椅背靠去，扯出微笑頗為無奈道：

“好吧，李小姐，我回應您的請求。實情，您可以一點一點吐。現在，您可以回去了。”

聞景和一揮手，不等少女驚呼出聲就恢複成一點白光，飛回了原來的位置。

真的會讨厭一些不說實情的任務核心。聞景和忍不住腹诽。

聞景和起身，擺擺手，閉上了眼睛，從霧氣中抽離。

聞景和再睜開眼，迎面而來的是那輛大眼萌的藍色三輪車，原本停在身側的卡宴已經不見了。

聞景和皺了皺眉，不躲也不閃，反而伸手做出了停止前進的手勢。

東方淵倒車倒到一半，瞧聞景和一動不動，又趕忙下車跑過來拉他，見他這個手勢，一時也有些搞不清楚他的想法，索性就松了手站在他身側。

刹停車後，青年男子從藍色三輪車駕駛座上跳下來，皺着斷眉，瞧着很兇，指着聞景和的鼻子大喊：

“哪裡來的臭小子？給我讓開，知不知道老子現在可是有人命關天的事要辦。”

聞景和盯了盯他的指尖，皺起了眉頭，“是妍妍毫無征兆突發的心髒病嗎？”

青年男子愕然，面露驚駭之色，指人的手指顫抖不止，當即打了磕巴：

“你，你，你聽誰說的？！”

東方淵雖然聽得雲裡霧裡，卻抓住了“心髒病”三個字，禮貌性笑着問：

“要去醫院嗎？”

聽到“去醫院”三個字，車鬥裡的中年男子當即下了車，橫眉立眼道：

“胡說什麼呢？我們家妍妍隻是有點發燒，我們不去醫院。”

“啊，這樣啊。妍妍小姐，是吧？受人……”聞景和點點頭，話說到一半頓了一下，皺着眉，好像在糾結些什麼，轉眼又換了笑臉繼續說下去，“之托，送你去醫院休養。”

東方淵的笑逃得不見蹤影，面上籠着一層冷意，不解地問：

“有病就得去看醫生。醫院裡的醫生再怎麼樣也不會比診所裡的差吧？你們做父母的就真忍心看女兒被病痛折磨嗎？”

中年男子睨了東方淵一眼，眉頭幾乎擰到一起，又刻意站直了身體，微擡下巴道：

“山神大人說了，隻需要熬過這次，妍妍這病就再也不會犯了。”

“山神？既然這位山神這麼厲害，為什麼不直接把你們女兒的病治好呢？”東方淵蹙了眉頭，唇角彎出标準的微笑，面上冷意卻絲毫不減，“真的是正統山神嗎？”

好問題，一針見血。

如果不是現在這副情形，聞景和肯定當場鼓掌。

中年男子聽到自己信奉的山神被人質疑，怎會善罷甘休，正要破口大罵，卻被聞景和的話堵住了嘴。

“山神大人臨時改了主意，派我們送妍妍小姐去醫院休養。”

聞景和忽然改口，言之鑿鑿，眼神真摯，“您放心，山神大人的吩咐，我們也不會做其他多餘的事。”

中年男人還沒應聲，車鬥裡的中年婦人緩緩下車，擦了擦臉上的淚，小跑着過來，一把拉住了聞景和的手。

中年婦人緊緊拉着聞景和向車鬥走，邊拍拍他的手，邊頭也不回地說着：

“好。妍妍，妍妍就拜托你們了。”

聞景和回頭和東方淵對視一眼，東方淵茫然地眨了幾下眼睛，随即轉身向着卡宴跑過去。

聞景和放柔了聲音，安撫道：“您放心，妍妍會得到她應得的救治。”

不知是哪個字觸動了中年婦人的淚腺，心疼從她眼睛裡汨汨流出來。

到了車鬥前，中年婦人放開了聞景和的手，背過身，去擦臉上止不住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