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瞧，死亡也不過一件易事。

親眼目睹冰塊碎裂成冰屑後，聞景和收回那朵焰花，提刀急忙向外跑。

“轟——”

整個地下空間都在劇烈地搖晃，仿佛有什麼巨大的東西破土而出。

盡管聞景和急急躲開了頭頂不斷掉落的土塊，奈何地下空間坍塌得太快，去找來時的原路實在太慢。

他揮動啼霜騰空而起，地下空間與聖塔最底部之間的障壁被擊了個粉碎。

除了咔嚓哐啷的碎裂聲，聞景和探不到其他的聲音，無法判斷聖塔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聞景和借着掉落的土塊，一步一步向上躍，卻差點直直撞上向下伸來的白色生眼觸手。

聞景和險險躲開，與之對視，直直望進那些密麻可怖的眼底。

他看見了。

躲過黑雨，穿透罡風，裹挾着魔力的秘銀子彈自黑洞洞的槍口脫出，在空中飛行，迅疾而無聲。

狙擊手的面孔被黑雨帶起的水汽模糊了，隻能看到他身形一頓，卻也沒有倒下。

白色生眼觸手發現了聞景和，趁他莫名出神之際，直奔他面門，試圖抹殺眼前的人類，卻被無形的力控制住僵在空中，動彈不得。

聞景和從眼前那些一閃而過的景象中抽離出來，踏着觸手上的眼睛，躍上了聖塔底部。

默耳振着金色雙翅，眼疾手快地拉住他。

聞景和甫一平穩落地，背後就有一股風急急追來。

觸手感覺到那股無形的力全然消失了，急忙追着聞景和的身影，欲要除去這個教它莫名其妙吃了癟，還踩疼它眼睛的可惡人類。

觸手直直逼近聞景和，隻差毫厘就要成功，正暗自生出些得意。

寒光一閃，聞景和手起刀落，觸手就一分為二，從斷口處噴濺出許多粘稠的白色液體。

聞景和利落地收回啼霜，吹去刀刃上粘的白色液體，插進了漆黑的刀鞘裡。

被切下的那一截觸手滞留在空中蜷曲扭動着，另一截顫抖着迅速遁走了，像是斷尾求生的壁虎。

聞景和朝那截被舍棄的觸手伸出手，那截觸手就停下了蜷曲扭動，乖乖淪為他的掌中之物。

聞景和另一手上憑空出現了兩條黃符。其上都寫着複雜的朱字，與天師制伏鬼怪所用的黃符頗為相像。唯一區别就是，兩條黃符邊角上印着飄逸的漢字，”臨“字清晰可見，”淵“字雖剩半個，卻也能讓人一眼辨認出來。

他叼了一張黃符在嘴裡，手上仔細纏繞另一條黃符在那截觸手上，像是拿繩子捆綁待宰的豬。

這一套動作他再熟悉不過，所以兩條黃符不一會兒就又緊又合乎标準地纏在了那截觸手上。

聞景和把那截觸手傳送進了工具箱，轉身問默耳：“魇姐呢？”

默耳振着金色的雙翼，向右指了指，轉身飛出一小段距離，回頭擺擺手，示意聞景和跟上來。

見聞景和跑着跟了上來，默耳才繼續向前飛。

一路上，白色的繡球花開在兩旁，在跳動的紅色燭火下，閃爍着微弱的白光，像是夾道歡迎賓客的人，又似是為來人引路的路标。

聞景和跑了不久，繞過法陣中央困住的白色生眼觸手，映入眼簾的就是他許久未見的魇姐。

魇手上不斷變着手勢，注入靈力，壓制着法陣中試圖掙脫「約束」的白色生眼觸手，被砍斷一截的那條也在其中。她依舊同上次分離時一般姿态端莊，面上的表情看不出悲喜，兩顆白玉珠似的白瞳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些觸手的蜷曲扭動，似乎并未察覺到來人。

默耳自覺已經完成帶人前來的使命，躬身退到了一旁。

聞景和走上前，在魇身旁站定，皺眉柔聲道：“姐，你還能撐多久？”

“一刻鐘。“魇側頭上下量了自家弟弟一眼，眉眼暈開笑意，“夠不夠？”

聞景和和她對視一眼，笑得恣肆，眉頭舒展幾分，欠兒地一挑，回她：“當然夠。你弟弟我的實力，你還不了解嗎？”

魇眉眼間的笑意更盛，瞧着和她恣意盛開的白繡球花似的。

魇笑着搖搖頭，回過頭繼續盯着那些試圖逃脫的觸手，斂了笑意，一收一推，加大了法陣控制威力。

手悄悄按上了腰間的漆黑刀柄，聞景和淡笑着，仔細打量着魇。

長裙是綴着蝴蝶撲梅盤扣的舊式樣，眉眼是舊的，笑意和人也是舊的。

故舊的熟悉會無端教人生出安全感。聞景和笑着暗忖，她看上去一切都好。

按在腰間刀柄上的手緊了緊，聞景和迅速轉過身去，又不舍地回望了一眼魇。

魇知道她這個弟弟最是容易感慨，可今夕不同往日，就一直沒出聲，見他要走才急忙出聲提醒：“你這次紅鸾将動，可要多留心了。”

聞景和本來還有些傷感，一聽到“紅鸾将動”四個字從魇嘴裡吐出來，羞澀一時強壓過了傷感，在耳垂上點了一把火，一路燒到他後脖頸燎了紅。

聞景和不解地撓撓頭，心裡一片迷茫，卻把這事記在心上了。他點點頭，應了聲“嗯”，抽出啼霜，掐了傳送符印，回到了地面上。

一時間，狂風聲、驟雨聲、霹靂雷聲，同人類的哭喊聲混在一起，聽上去似是地獄裡萬鬼哀恸夾着幾分恨意的哭嚎聲，教人陡生恐懼之感。

聞景和撇撇嘴，給自己頭頂開了一道屏障。雖然黑雨不帶一點腐蝕性，但他實在不想來來回回地擦臉。

透過雨幕遠望，聞景和瞧不清楚狙擊點的情況，隻隐隐看見生有烏黑六翼的家夥結了魔法屏障，擋在了狙擊手面前。

可喜可賀，那家夥終于不打算裝惡魔了。等一下，該不會——

沒等他放大腦肆意發散運轉，不再裝惡魔的家夥朝他瞪來一眼，滿含嚴厲的催促之意。

聞景和這下懂了，大概因為納西塞斯這次又犯了"老毛病"，才逼着這家夥露了幾分真身出來。

聞景和安心禦刀升到空中，移到東方淵旁邊，粗略地掃了這人一眼。

東方淵身上有幾處微小的擦傷，顯眼卻不足以緻命。灰藍色的束袖練武服被風雨拐得半邊粘合的濕漉半邊蓬松的幹燥，一雙黑眸緊緊盯着眼前的祓除對象，清明得放光，因而實在談不上狼狽，倒有幾分聞景和想象中天才天師的意氣風發。

東方淵轉頭涼涼地瞧他一眼，他才發現東方淵的眸底暗鋪了一層金，像是墨玉珠裡嵌了一層薄金絨布。

好看歸好看，但總覺得有些詭異而别扭的熟悉感。

東方淵見他身上沒什麼傷，轉回頭提起丹辛劍，閉上眼凝神聚氣，以劍指為丹辛劍附了劍訣。

丹辛劍劍身金紅之光大盛，發出陣陣铮鳴，恍若龍吟。

東方淵睜開眼，金紅之光閃亮一瞬。他提了劍就朝六翼天使半身沖了過去，帶起一陣罡風。

聞景和被那光芒勾起了好奇心，卻在下一瞬收到了來自慕斯的警告，不自覺地提了心，對沖出去的身影大喊：“等一下！”

東方淵聞聲挽了個劍花，當即刹停在半空，臉上浮現迷茫神色。他當然懂窮寇莫追的道理，但于祓除一事更信奉斬草除根的做法。

況且，聞景和的做法往日也是如此。所以，東方淵不懂聞景和此刻為何突然叫停，但總不至于要害他。

東方淵正要向聞景和要個答案，誰料那虛假的六翼天使竟然掙脫了縛仙陣，巨大的人手直直朝他而來。

東方淵立時結出屏障，擋住了那隻巨大的人手，卻被黑氣凝成的尖刺刺破了胸腔。

那黑氣不知何時凝成了尖刺，安靜待在他左胸前。那尖刺刺破胸腔尚不滿足，又直逼裡面那顆跳動的鮮紅的髒器而去。

東方淵感覺到那顆鮮紅髒器震了一下，連帶着大腦恍惚了一下。

他知道，這一下是必須的。

失重感襲來，東方淵知道自己在下墜，從百米高空。

他瞧見聞景和冷下一張尚存稚氣的臉，手指上下翻飛，嘴裡不住說着什麼，像是掐着什麼咒訣。

接着，他看見聞景和的臉上閃過驚訝和慌張，最後定格在不可思議上。

聞景和追上了東方淵，看着他被黑氣像提木偶一樣架在空中，眸子裡的黑漸漸淡退，變成深沉又潋滟的紫色，不合時宜地想起了桑繪的銀制石英紫薔薇懷表。

像，太像了！

華貴，漂亮，卻暗藏殺機。

懷表是定情信物，卻意在保命；紫眸是潋滟之物，卻意在殺人。

那雙紫眸裡的殺意刺得聞景和後脊發寒。

随之而來的，是脖頸上掌心微涼的溫度和氣管處傳來的窒息感。

聞景和仔細觀察着東方淵的表情，生怕錯過一絲一毫，自己就會錯了他的意。

但依舊不幸地僅得出了一個結論。

東方淵，要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