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到達正堂時,赤色祭壇下已是人頭攢動,留下來的神職人員帶着教衆正對着祭壇,虔誠地低着頭。
神職人員穿着包裹得嚴嚴實實的黑色神官服,虔誠的教衆穿着一水兒的黑色教服。放眼望去,赤色祭壇下竟是烏壓壓一大片。
頒布了撤離的聖城紫衣主教令,留下的人還這麼多,看着像一群烏鴉開會。
想到這,代斯差點兒笑出來。
代斯看了一眼赤色祭壇上的銀制椅子,轉回頭來,在紫衣主教身側耳語:“舉行這個儀式有什麼樣的流程嗎?”
溫熱的氣息噴灑在耳邊,紫衣主教感覺耳朵有些不舒服,癢癢的,想揉揉耳朵。
紫衣主教暗自按捺下那股癢意,同他擺擺手,低語道:“不用,你隻需要走上去,坐在那裡就夠了。”
“哦。”代斯從口袋裡掏出銀面,重新戴在臉上,說完就徑直走向了赤色祭壇。
代斯走上赤色祭壇那一刻,一股無形的精神重壓從祭壇後猛然襲來,襲近代斯時,卻被迫變成了一陣柔風。
尴尬了,今天沒穿聖子服。
代斯壓下心裡的窘迫,端坐在赤色祭壇上的銀制椅子上,打了一個清脆的響指,身上的聖十字護衛服就變成了聖子服。
代斯踏上祭壇時停頓了一下,紫衣主教本以為是祭壇有問題,正欲把人叫下來。結果,代斯安全地坐到了銀椅上,隻是施了一個小小的障眼法。
紫衣主教心裡輕輕松了一口氣,走到了所有教衆之後,觀察着銀椅之後的聖子像。
已近中年的副主教宣布儀式開始後,那烏壓壓一排一排地,雙手合十,鞠躬,嘴裡還振振有聲。
大概是在念誦祈禱詞吧。
感覺……不像是烏鴉開會了,更像是給我開追悼會。如果鞠三次躬,就更像開追悼會了。
代斯忽視來自身後探究的、無形的注視,垂眸瞧着教衆一排排上前鞠躬,暗自腹诽着。
紫衣主教見聖子像毫無異樣,心中對神像的推測動搖了幾分。
他将注意力從聖子像上移開,霎時,與代斯望向他的目光對上。
燦金的晨光透過五彩玻璃窗,光與影交織,傾瀉在代斯身上,為他添了神性的光輝。他眼裡流露出牽帶着眷戀的悲憫,倒真像極了一尊供在神龛裡千年的像。
心跳與呼吸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攫取,奔流不息的時間也好像在這一刻暫停,紫衣主教下意識想去松一松紫色主教袍的領口,卻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
耳朵裡的那隻夏蟬又重新不停振翅,大腦像是被不停敲擊的鼓面一樣恍惚,眼前穿着黑色教服的教衆扭曲,迅速縮小,變換成一滴滴擠出雲層的黑雨。
大腦明明恍惚着,卻給出了代斯是敵人的答案,心裡的聲音叫嚣着殺了他。
殺了他!殺了他!隻要殺了他,大家就都得救了。
不,不對!不對!不對!不可能是他!
誰來拍我一下或是給我一拳,誰都可以,誰來……
“你沒事兒吧?”
擔憂的話合着溫暖的手掌輕輕拍在肩膀上,眼前的一切不再扭曲,大腦不再恍惚,耳朵裡的夏蟬也安靜下來。
不知何時摘下面具的代斯,伸開五指,在紫衣主教面前晃了晃,瞧着紫衣主教的黑眸開始聚焦,不再渙散。
紫衣主教額上沁出一層汗,面色越發蒼白,從儀式開始到現在,脊背一直挺立着,像是出鞘的寶劍一樣甯折不彎。
“看呆了?”代斯見他回神,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巧妙地控制好力度,掰開他掐住左臂的右手,“禮拜已經結束了。把手松開吧,胳膊不疼嗎?”
“辛苦您了,謝謝您。”紫衣主教扯出一抹感激的笑,禮貌而又客氣。
“不用謝。”代斯回應着,從口袋裡摸出個熾紅的徽章,微微傾身,仔細佩戴在他胸前,“依我看,還是你比較需要這個。”
青年臉上的細小絨毛清晰可見,無一不在晨光的照耀下,随着微風飄搖。晨光為他鍍了一層暖金色的光,他神情專注地佩戴着徽章,眼皮的褶微微顫着。他雖稚氣未脫,棱角未現,卻有幾分半阖眼垂憫衆生之像。
“多謝。”紫衣主教心神安定下來,待他站直,微微點頭緻意。
“我去看看納西塞斯和賈奇起沒起,你多注意休息。”代斯拍了拍紫衣主教的肩,語重心長道。
紫衣主教看了一眼停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朝代斯點點頭,表示會注意的。
代斯抽手便走,獨留紫衣主教一人面對面露訝色的副主教和神父。
“您剛剛,和聖子,都說了些什麼?”
代斯聽着副主教疑惑而驚異的語氣,搖了搖頭,邊走邊回想着剛才的事。
紫衣主教精神狀态出現異常之前,代斯感受到了同樣探究的、無形的注視,隻是這次來自面前。
代斯試圖找出藏在教衆中的祂,掃視着所有的教衆,隻覺得眼前一黑,各種意義上的。
代斯放出靈力,仔仔細細開始查探,無意間,和紫衣主教對視了一眼,也沒發現他有什麼異常。
代斯正欲繼續查探,就看見紫衣主教眼眸半阖,渙散的黑眸裡閃過一道紫光。紫衣主教的右手狠狠地掐住了左臂,又快又準,仿佛左臂在那一刻憑空生出了違背主人的意志一樣。
代斯看得心裡一驚,猜測他大概是精神狀态又出現異常了。不過,看樣子他自己也有些應對措施。
教衆走了一波又一波,隻餘下一個黑色方陣了。代斯原本打算擱置紫衣主教精神狀态異常的事,但是,《臨淵人工作守則》第一條是保護人類免受傷害。
小朋友才做選擇,成年的代斯全都選。
代斯放出大量靈力,分神給紫衣主教全身都覆了一層靈力,以隔絕那個玩意兒的精神污染,又繼續查探餘下的教衆。
結果,直到副主教喊了禮拜結束,教衆都離開了,也沒有揪出來那個玩意兒附身的人類呢。
啊……完全的,大失敗啊。
代斯煩躁地抓了抓頭發,摘了銀面,起身走下赤色祭壇,徑直走向一動不動的紫衣主教,輕輕拍了他一下,引着覆在紫衣主教身上的靈力回流進自己體内。
盡管把事情都捋了一遍,但代斯依舊沒找到問題關鍵。
遺漏了什麼細節嗎?
算了,開塔是勢在必行,到時候直接送走好了。
先去看看沒起床的那兩位吧。
代斯疾步走向熟悉的修士宿舍,而那裡正陷入僵局。
“菲尼克斯!”賈奇灰青色的蛇瞳放大一瞬,瞧了瞧眼前紅瞳少年扼住自己喉嚨的雙手,又緊縮回正常大小。
“菲尼克斯?是傳說中的不死鳥嗎?”納西塞斯眼裡閃過探究的光,臉上維持着溫和的笑,手上“荷魯斯”的槍口輕輕抵着那少年的額頭。
“眼前的這個,隻是一片翎毛罷了。”賈奇的口吻異常平靜,似乎并不在乎被扼住的咽喉,“真身沒這麼容易被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