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宇回憶了下,搖頭道:“将軍昏迷這幾日,隻有軍醫、我還有秦刺史在,再沒有旁的人。”
落日黃昏之際,有橙黃暖光順着窗棂斜斜灑入,空中細小塵埃浮動,謝祁茫然盯着那些塵埃,陷入片刻愣怔。
見他好似不信,何宇又道:“我日日守在将軍身旁,可沒見過什麼許老闆,是不是将軍燒糊塗了,分不清夢境與現實?”
謝祁垂眸,望着衣襟處的幾道皺痕,那裡的痕迹像是被人拿手攥出來的。
半晌,擡手撫了撫自己的唇。
這幾日的一切,确實都很像夢。
可想起他親下去那姑娘不曾阻攔的手,謝祁忍不住彎起唇角。
以為跟周圍的人串通好了他就不會知道她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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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月後,謝祁身子大好。
何宇家在瀾州,還有個未出閣的姐姐,謝祁便放他回家探親。
這日天氣微陰,瞧着可能要落雨。
謝祁喝過藥後換了衣袍,于辰時二刻出門。
他一路上沒坐車,也沒騎馬,隻在熱鬧的街道上悠閑逛着,雖是個偶有寒風掠過的陰天,可這人面上卻如沐春風一般。
看見好看的首飾了,便買上幾套,遇見合适的胭脂了,也包上幾盒,若是遇到些驢肉火燒、藤蘿餅之類的小吃,更是大手一揮讓人做好包起來。
走了小半個時辰的路,謝祁手上已經大包小包提了不少,他理了理衣裝,來到許宅門前。
門房見仍是故人,不耐煩地皺起眉頭:“怎麼又是你?我們夫人今日也不在!”
對面态度惡劣,謝祁卻分外平靜:“我知道她在,你進去通報一聲,就說謝祁特來感激許老闆的救命之恩。她若今日不見我,我便明日再來,明日不見,我便後日再來,直到她肯見我。”
門房愣了下,謝祁這個名字怎麼好像有幾分熟悉?
他一時間想不起來,但因為這人頗有些胡攪蠻纏的意思,他斟酌之下還是進去禀報了夫人。
許宅内,因為今日學堂放了旬假,平安便待在家裡,許清禾閑來無事正教她作畫。
小丫頭在學堂大字寫得不錯,可在丹青一事上卻實在沒什麼天分,許清禾把着她的手教了好幾次,小丫頭卻連直線都畫得歪歪扭扭。
正在許清禾惋惜女兒以後沒機會繼承自己衣缽時,門房忽然來報:“夫人,還是那位姓謝的郎君,他說他叫謝祁,特來多謝夫人救命之恩。”
謝祁……
謝祁!
門房忽然想起來了!謝祁不就正是他們南境定南侯的名諱嗎!
誰知夫人卻是淡然:“說我不在。”
門房定了定神,将那位謝侯爺方才的話一字不落地重複了一遍,最後為難道:“畢竟是咱們南境的侯爺,态度又那般強硬,夫人不如還是見一見?”
自古商業為末,即便生意做得再好,最後也得被當官的鉗制,更何況如今在外面的還不是一般的大官!
沒臉沒皮。
她在心裡低罵一聲。
雖沒見到他,但她已經能想象到那人說這話時眼裡得意洋洋的笑了。
許清禾很清楚,這事他能說得出口就必然能做得出來!
他幼時就是這般無賴的!甯願蹲在王府牆頭一整晚也非要見她一面!
她氣得丢掉手中的筆:“将人請到前院廳種。”
而後又看了看懵懂的女兒,輕聲同她道:“平安别亂跑,就在書房裡待着。”
平安先是抿緊了小嘴,過了會兒,點點頭。
重逢一個月來,這還是謝祁頭一回進她家的宅子。
這姑娘素來好風雅,宅子也布置得雅緻,沒有半分商賈的銅臭氣,随便拿出來一處都美得跟畫兒一般。也隻有這般美的宅子,能配得上那樣美的姑娘。
進到廳中,便見牆上挂着兩幅畫,雖沒落款,但一眼就能看出來是出自她手。
他忽然想起來當初京中的念南居士,這姑娘瞞着他,他也不戳穿,隻暗中将那些畫都搜羅起來,不願給旁人收藏。
正這樣想着,身後響起腳步聲。
他轉身,便見那姑娘款款走了進來。
她一身碧色襖裙,發髻上隻簪了幾支點翠步搖,因她素來儀态很好的緣故,頭上的步搖便隻墜而不晃,一下下的,像要墜進他心裡。
今日原本是個有些陰沉的天氣,可她一進來,謝祁便覺得外面的天都亮了起來,五顔六色,缤紛不已。
“何事?”
隻可惜這姑娘的臉也是陰沉着的,看都沒看他一眼,徑直坐到主位,而後冷冷發聲。
謝祁指了指一旁小幾上擺放的那些雜七雜八的東西,笑着道:“來多謝你的救命之恩。”
許清禾将那些東西瞥了一眼,都是她從前會喜歡的小玩意兒。
她不為所動:“東西拿回去吧,我沒救過你,你恐怕謝錯了人。”
謝祁笑意更深,他擡手,指了指自己的唇:“喂藥之恩,怎麼就謝錯了人?”
許清禾臉色微變,但就怕這人如今是在詐她,便還是冷着聲兒道:“什麼意思?聽不懂。”
謝祁低頭笑了笑,提步走過來。
“若是聽不懂,不若我來幫你回憶回憶,你那段時日是如何給我喂藥的。”
他一邊走,一邊将意味不明的視線粘在她水潤的唇上。
眼看高大的身影就要逼近,許清禾往後靠了靠,緊緊貼着椅背,警惕道:“謝祁你别亂來,我府中有護衛,你身上的傷剛好,縱使再武功高強也雙拳難敵四手。”
謝祁一下子抓住了重點:“我倆半個多月沒見過了,你怎麼知道我傷剛好?”
許清禾捏緊了指尖,扭頭,不去看他那雙笑意盈盈的眼睛,半晌,胡謅道:“前幾日同秦刺史見面,他同我說的。”
謝祁輕揚眉梢:“可我怎麼聽說,雲崖縣堤壩有所損毀,為了防洪,秦刺史十日前便去了雲崖縣督工。敢問徐老闆,你又是何時見到他的?”
都怪他一直在步步緊逼,許清禾心裡一亂,這才幾次三番露了馬腳。
這麼久他身上的傷也該好了,她便一把将人推開,離開了他用身形圈出來的那一小方窒息天地。
面對廳外寬闊景色,許清禾吸了口氣。
她大方承認:“對,是我給你喂的藥,如何?”
謝祁望着這姑娘氣急敗壞的背影,有些想笑,但到底還是忍住了。
他要再笑她,她可就真要生氣了,到時候哄不哄得好還兩說。
謝祁的嘴角漫開一片笑意,笑意直達眼底。
“不如何,隻是救命之恩實在難還,我琢磨着,還是以身相許最為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