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這根本與那個戰場上殺伐果斷,即便身處重重包圍也要拼出一條血路的将軍判若兩人!
“清禾…清禾……”
衆人焦頭爛額間,忽然聽聞床榻上傳來微弱聲響。
秦刺史年紀大了,聽不清侯爺在說什麼,何宇湊了過去,聽完後猜測道:“好像是叫慶和,是在叫那位許老闆?”
将軍宴請衆富商的那日他也在場,聽到過将軍問及秦刺史那位許老闆的姓名。
秦刺史點頭:“應當是了。來人,去許宅請許老闆來,就說侯爺病重,請她速來幫忙。”
何宇拿巾子給将軍擦汗,安撫道:“将軍,許老闆就要來了,您再撐一撐啊。”
床上的人沒什麼反應。
小半個時辰後,侍從回來了。
何宇往他身後張望,發現空無一人。
“許老闆呢?”
侍從垂着頭,為難道:“許老闆說…說她忙着呢,沒空過來。”
何宇氣急:“有什麼事能比人命關天的事還重要!我去将她給綁來!”
正說着,便氣勢洶洶地要去許宅将人綁來。
秦刺史歎氣,将他給攔住:“罷了,還是老夫去吧。”
不論是作為城中的富商,還是如今謝侯爺在意的人,何宇都不能将人毫不講理地綁過來。
聽聞秦刺史來訪的消息時,許清禾正在書房作畫。
秦刺史是個一心為民的好官,許清禾敬重她,便将畫了一半的畫放下,去廳中見他。
“侯爺性命垂危,還請許老闆随老夫走一趟。”秦刺史開門見山道。
他很着急,可許清禾卻神色淡漠:“性命垂危便去找醫師,尋我做什麼?”
秦刺史歎了口氣:“可醫師說侯爺如今沒了求生的念想,喂不進去藥,也退不了高熱。”
許清禾蹙眉。
不過幾句話就将他激成了這樣,他何時變得這般脆弱了?
她道:“他自己不想活,我去了又有何用。”
秦刺史:“侯爺昏迷中一直在喚許老闆的名字。昨日我替侯爺下帖宴請許老闆,從歸鄉樓回去後侯爺便舊傷複發,想來是席間侯爺十分看重許老闆,所以才會如此挂念。”
許清禾垂眸,抿緊了唇。
秦刺史見有了希望,便又勸道:“即便不是看在老夫的面子上,就算是看在半個多月前小小姐的救命之恩,也求許老闆随我去一趟。到時若是有用,許老闆便是為南境救回了守軍将領,若是無用,也起碼也還了救命之恩,再無心中負擔。”
秦刺史這一番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許清禾掐了掐指尖,最終起身:“好,我随刺史大人去一趟。”
回到刺史府,新的藥湯剛熬好。
許清禾讓人将謝祁扶起來靠在床頭,而後又讓衆人退下。
何宇不允:“許老闆一個人怎麼能行,還是我跟你一起。”
許清禾擡眸掃了他一眼,将手中藥碗擱下:“我做事不喜歡有旁人看着,所以,要麼我一個人去,要麼你自己去。”
“……”
何宇隻好作罷。
等衆人都退下,她端着藥碗進入内室,便見謝祁白着臉,口中果真張張合合正在喚着她的名字。
清禾、清禾。
“還好我當初取了個跟本名相近的假名,否則你今日這樣喊,誰會認出來?”她冷聲道。
話雖如此,可手上動作很溫柔,先攪動藥湯,而後吹了吹,再試試溫度,這才将湯匙探到謝祁嘴邊。
謝祁并不張嘴,她便一手捏開他的嘴巴,一手往裡面灌藥。
褐色的藥汁進了嘴,卻被緊閉的牙齒給擋住,最後又順着唇角留下來。
許清禾懶得給他擦,任由味道很沖的藥汁流進他衣領。
後來又這樣喂了幾次,始終是一樣的結果。
許清禾蹙眉,罵他道:“謝祁,你别裝死,張嘴喝藥。一兩句話就讓你存了死志,算什麼好漢?”
床上的人不動,這下連她的名字都不再喚。
許清禾不伺候了,将藥碗“铛”一聲擱在小幾上,起身走出去,同秦刺史道:“我方才也試過了,沒用,刺史大人還是另尋幾個醫師來吧。”
而後便施施然離去,将無助的衆人撂在身後。
回府時,正趕上平安下學。
小丫頭聰明好學,又在家裡閑不下來,幾個月前便嚷嚷着要去學堂。
許清禾想她一個人在家中孤單,便應允了。
“娘身上好苦,是生病了嗎?”
平安撲到她懷裡,皺了皺鼻子。
她說的是自己身上沾染的藥湯的苦味。
雖然平安年紀小,但許清禾也沒想糊弄,如實道:“娘沒生病,是你爹爹病了,刺史方才請娘給你爹喂藥,這才沾染了味道。”
平安:“那爹爹現在好了嗎?”
許清禾冷哼一聲:“他那是裝的,不必管他。”
為了讓她去見他,竟連心存死志這種事都能做得出來,等她如願去看他了,他又裝死。
還是跟幼時一樣,沒皮沒臉,無所不用其極。
她倒要看看,難道這人當真能一直裝下去,把南境軍丢着不管?
平安又要賴着同她一起睡。
許清禾本不想應允,女兒跟她小時候一樣,睡覺不老實愛踢被子,可她也做不來幼時母妃那樣的嚴母派頭去罰她,便眼不見心為淨,将女兒打發給乳母照料。
但因為最近見了謝祁,她心裡對女兒有些愧疚,最後還是應允了。
臨睡前,平安抱着她的脖子問:“娘,爹今天有流血嗎?”
許清禾想起白日裡中衣上滲出的血迹,點點頭。
平安又問:“爹流了血,會死嗎?”
許清禾眨眨眼:“為何這麼問?”
平安道:“爹爹救我的那日,也流了好多血,他暈過去了,好嚴重。娘,我有點怕爹爹死掉。”
什麼是死呢?
平安曾養過一隻百靈鳥,每日都會叽叽喳喳地同她說話。
可後來百靈鳥死了,它站不起來,也不會再叫給她聽了,她很傷心。
她雖然沒那麼喜歡爹爹,可是如果爹爹死了,再也站不起來再也不會說話了,娘會傷心嗎?
聽完女兒的擔憂,許清禾垂眸:“娘不會。”
十一年前的那一次,謝祁葬身火海,已經讓她因為死别而傷透了心。
現在的謝祁是死是活,與她無關,又遑論讓她傷心。
雖說如此,但平安夜裡睡得不安穩,一聲一聲地叫着爹爹,後來還在夢裡低低哭出聲來。
許清禾抱着女兒輕哄。
她忽然想起很多。
她想起幼時在南境時,她因為爹娘戰死的事徹夜難眠,明明那個時候自己也是滿身疲憊,但謝祁還是夜夜隔着帷幔在床外陪她。
她想起後來在京中,她因為月事而腹痛難忍,幾乎睡不着覺,謝祁也就不睡,在冬日裡一遍遍地出去給她灌湯婆子。
這時候平安又喊了一聲爹爹,許清禾低頭,親了親女兒的臉頰。
罷了,就再去看一眼吧,哪怕是為了女兒。
翌日天剛亮,平安睜開朦胧淚眼,第一句話就是:“娘,爹爹死了嗎?”
許清禾安撫她:“平安乖乖去上學堂,娘去替你去看看你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