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安紅了眼睛,笑着道:“你我之間,何須言謝?若沒有你當初跳水相救,我早沒了命,如今這又算得了什麼。”
中秋将至,為了讓許清禾不再郁郁,衆人便按照中秋的習俗籌備起來,也算有個事做。
八月十四的夜裡,許清禾與靜安一道坐在院子裡,看林曉幾個小姑娘圍在一起做花燈。
片刻,門房來報,齊府送來了兩封信。
一封給許清禾,一封給靜安。
許清禾一看,正是南枝的回信。
信中先是同她說了南境一切都好,謝祁一切都好,重傷發喪不過都是謠傳,請夫人不必擔心。而後又簡要說了說她先前交代過去的事,如今做得一切順利。最後怕她不信,南枝又重申了一遍,南境與謝祁當真是一切都好,讓她不要憂心,安心養胎才好。
可南枝越是這樣強調,許清禾才越覺得刻意。
她擡眼去看靜安,正好看到她剛收了愁容,轉而朝自己笑道:“是齊晟的信,問我何時回去。”
許清禾裝作未曾發覺的樣子,點頭嗯了一聲,沒過多久,便推說自己困倦,不願在外面吹風,轉頭回了寝房。
夜半時分,身邊靜安已經睡熟,她睜了眼,行到梳妝台前,借着月色尋到白日裡靜安手裡的那封據說是齊晟送來的信。
她展開信封,卻是南枝的字迹。
——上下皆白,預備發喪。
短短八字,便讓她眼前一黑,更失手打翻了妝盒,哐啷響聲立即吵醒了向來眠淺的靜安。
等耳邊傳來靜安慌亂的呼聲,她終于五識漸歸,察覺到身下有溫熱的液體湧出。
被衆人扶着躺在床榻上的時候,許清禾攥住靜安的手,深吸一口氣,問她:“你實話同我說,他到底怎麼樣了?”
靜安心裡悔不當初,南枝特意給她寫了信告知實情,為的便是要她一同瞞着清禾,她今日就該将信給燒了,一了百了!也總好過現下讓清禾動了胎氣!
“南枝信裡說的不過是她打探到的消息,說不準也是假的呢?若當真是預備發喪,宮中父皇那裡怎會一點消息都沒有?你現在是關心則亂,所以才沒看清這其中的關竅。所以先别擔心了,當務之急是先平平安安将孩子生下來,剩下的我們以後再說,成不成?”
許清禾頭上已經被疼出了汗,她紅着眼睛,到底還是點了點頭。
許宅後院頓時忙作一團。
燒水的燒水,取藥的取藥,熬湯的熬湯,因醫師說過她這幾日便要發動起來,府中早有準備,加上有宸妃送來的幾位嬷嬷主持大局,好歹是亂中有序。
許清禾手裡攥緊垂挂的軟稠,隻覺得身下一陣一陣的疼,連帶着就連呼吸都是疼的。
嬷嬷從一旁遞來雞蛋羹,她搖着頭,根本沒力氣去吃。
嬷嬷便輕聲哄勸:“夫人别急,生産是個力氣活,夫人如今還沒開始呢,得吃些東西留足力氣。”
許清禾聽了,隻好分神咽下去了些,卻絕望發覺,當自己吞咽東西的時候,身上也是疼的。
她忽然有幾分後悔。
産子這麼疼,她當初為何非要留下這孩子?
什麼許家的血脈謝家的後代,遠沒有她自己重要,她要是當真死在了産子的途中,怎麼辦?
她還有那樣多的遺憾沒有彌補,她甚至還不曾回到家鄉,不曾見到故人,不曾對着父母的牌位說一句:女兒回來了。
她想,就這一次,就這一次。
無論如何,即便是天塌下來,她以後也都不要再生孩子了。
屋外,靜安公主心急如焚。
清禾一聲一聲的痛吟逐漸轉變為慘叫,幾乎要将人的心口都叫得發顫。
等屋裡終于有位嬷嬷掀簾子出來,她忙沖過去問:“這都兩三個時辰過去了,怎麼還沒好?”
那嬷嬷抹了把額頭上的汗,為難道:“回主子,夫人這胎算不得早産,可奈何這段時日夫人心神不甯,生孩子沒有力氣,加上胎位略有不正,便格外艱難些。”
靜安幾乎要哭出聲:“那就趕快将胎位正回來啊!”
她不是沒見過因胎位不正而難産的女子,自然知曉這其中的利害。
嬷嬷忙道:“主子放心,已經有醫師去做了,還熬了參湯備着,相信很快便好。”
說是很快,可靜安卻覺得度日如年,裡面慘叫聲愈高,她忍不住,索性掀簾沖了進去。
隻見往日裡清冷端莊的人,如今卻面色蒼白得讓人看不見一絲血色,狼狽地躺在床榻上,連衣衫都已經被汗水浸濕。
她攥緊她的手,掌心粘膩,卻是冰涼一片。
還沒開口,靜安就已經落了淚。
許清禾用力捏着她的手,分不清自己臉上究竟是汗還是淚,隻覺得全身的知覺都已經沒了,隻剩下了那裡的疼。
“謝祁,謝祁他……”
靜安公主哭道:“清禾,先别管他了成不成?再這樣下去,他生死未知,可你倒要先丢掉半條命了!”
許清禾太疼,一口氣沒吸上來,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靜安公主更加六神無主,好在嬷嬷很快端了參湯來,一勺勺地喂給許清禾喝,又有醫師持針而來,往要緊的穴位上紮了幾針,這才讓床榻上的人悠悠轉醒。
靜安哭着道:“清禾,你别再喜歡他了,成不成。他那樣待你,你該恨他的,都是他的錯,都是謝祁的錯……”
都是謝祁的錯,都是他的錯。
許清禾眼角有熱淚滾過,混着冷汗流入早已經被汗濕的鬓發裡。
對,都是謝祁的錯。
若不是他非要娶她,她又怎會有孕?
若不是他讓人不省心生死未蔔,她今日又怎會陷入如今境地?
“夫人、夫人用力,已經看到孩子的頭了!”
許清禾用着力,心裡的恨更重。
“謝祁,你該……”
可縱使再恨,她也沒法說出“該死”這樣的話。
畢竟要上戰場的人,最忌諱這個。
最後那一腔混雜着愛恨的氣,終究還是化作了一聲:“謝祁,你混賬!!”
晨光熹微時,伴随着最後一聲罵語,衆人終于迎來一聲幼兒的清脆啼哭。
與此同時,遠在千裡之外的南境滢州,謝祁從睡夢中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