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後,許清禾長長呼出一口氣,終于落筆。
衛澈自顧自将她的手腕攏在自己的手心裡按揉,後者隻在初時瑟縮了一下,後來便再未拒絕。
他心裡暗暗湧上得意,翹着嘴角低頭看向新畫好的兩幅人像。
“郡主作畫的速度可真是越來越快了,時間雖短,卻也神形兼備。”
遙想少時,她隻畫一幅畫像都要讓謝祁端坐在那裡将近一個時辰,如今一個時辰不到竟就已經畫了兩幅出來。
許清禾隻以為他是在跟自己前些日子在他面前畫徐楫畫像時對比,并未多做懷疑,但心中到底也不由自主地憶起了從前南境時的過往。
那時候謝祁初入軍中,常常幾個月都回不來一次,她心中思念卻不願直白表露,便胡謅了一個給他畫像以記錄每次差别的理由,好讓自己的心上人端坐在那裡,讓她能将他一筆一畫地定格在紙上。
等他再次歸附軍中,她便隻能對着那畫像聊表相思,故而每次畫時都畫得又細又慢,生怕遺漏一丁點的細節。
如今時光緩緩流逝,她丹青的技藝已經提升了不知多少個層次,身邊卻再沒有那個值得自己用畫筆細細勾勒的少年了。
“郡主既然如此擅長丹青,不知何時能給我畫上一幅?我保證坐如老僧入定,務求讓郡主滿意。”衛澈忽然開口。
許清禾輕輕撚着自己的指尖,細細感受右手上的股股暖流,卻垂眸不語。
就在衛澈以為他不會再得到什麼答案的時候,那姑娘忽然輕聲道:“日後再說吧。”
那聲音低的,竟連屋外的蟬鳴聲都比不得。
“一幅畫像,還有先前說好的藤蘿餅,郡主一言既出,驷馬難追,可不準食言。”
許清禾“嗯”了一聲,這次再未扭捏。
不過說起藤蘿餅,她這才想起來自己方才隻記得畫像,還沒用過午飯,問起衛澈時才知道他也沒用過。
于是她便喚南枝進來,讓她做些簡易的飯菜端上來。
衛澈卻将她攔住:“何必勞煩你這寶貝丫鬟?讓陳安跟陳泰去就是,他二人本就精于此道。”
“陳安和陳泰?就是方才守在别院門口的那兩人?”
衛澈:“正是,給你趕車的那個是陳泰,守在别院的是陳安。他們兄弟二人原先就在軍中做過火頭兵,後來上了前線,卻也受了傷,無奈隻好從營中退下并跟在我身邊。他們平日裡就住在這處别院,若我不在時你有事要吩咐,盡可來此。”
他們二人也正是他如今留在京中的唯二心腹,早該知會這姑娘一聲,好讓她在要緊時能有人可用。
軍中?
能跟在衛澈身邊,還是曾經上過前線的火頭兵,想來是輔國公特意從南境軍中劃給兒子的兩個幫手了。
因是南境軍的人,許清禾無形中便對其多了幾分親切。
夏日屋裡悶熱,因院子裡正好有兩棵枝繁葉茂的山楂樹,又有涼風為伴,衛澈便索性讓人在樹下擺了兩張木桌。
“要不讓你那寶貝丫鬟與你同桌?”再怎麼樣那也是跟許清禾一樣嬌滴滴長大的小姑娘,跟兩個大手大腳的士兵同桌而食,難免會讓她覺得不自在。
更何況,這姑娘疼她那丫鬟可疼得緊呢,且自小就是這樣。
猶記幼時,她連跟謝祁一道玩樂時都要帶着那寶貝丫鬟,将已經發覺自己春心萌動的少年氣得不行。
然而不等許清禾思索之後做出決定,陳安就已經率先答道:“回世子,方才趁郡主作畫之際,我兄弟二人已經湊合吃過了,就别讓南枝姑娘與我們同坐,看見我們這狼吞虎咽的模樣了吧。”
“唉,那好吧,真是可惜。”衛澈長籲短歎起來。
可惜沒機會看看,看看在這姑娘心裡究竟是他更重要,還是她那寶貝丫鬟更重要,她究竟是要與他同桌,還是要與她的寶貝丫鬟同桌。
可惜啊可惜。
陳家兄弟忙活起來,那可真是迅疾如風,沒過多久便已經将剛出鍋的幾道菜端了上,涼熱均有,葷素均衡,滿滿擺了兩個小木桌。
小乞丐長這麼大還沒見過這麼多好吃的,當下着急忙活地就往自己碗裡撈。
相比正兒八經端坐在桌前,他更習慣端着碗蹲在地上吃,就靠着樹幹、迎着清風,惬意又滿足。
于是最後便是南枝獨坐一桌,衛澈與許清禾坐在一處。
許清禾對着這滿桌的飯菜,微微發愣。
軍中所食飯菜大多以管飽為主,陳安與陳泰為了給郡主露一手,特意做了一大鍋的粉蒸肉。
兩人久在戰場,用的多是肥肉,一片略有一指來厚,上面裹的米粉隻有薄薄一層,讓肉塊看起來泛着厚厚一層油光。
許清禾擡起筷子,盯着那油亮亮的蒸肉,一擡頭,就看到陳家兩兄弟一臉殷切地盯着自己,那灼灼目光分明就是在等着她嘗一嘗他們的拿手好菜,并問問她好不好吃。
她隻好屏住呼吸,從碗裡夾了一塊最小的蒸肉塞進嘴裡,隻略略嚼了兩下便趕緊扒了兩口米飯,這才将方才蒸肉帶來的油膩反胃壓了下去。
“這蒸肉的味道……極好。”她強顔道。
說完便将筷子伸向了一旁的涼拌莴筍,再沒碰那蒸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