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未散時,許清禾與幾位公主一起提前離席,帶着南枝回了寝殿。
“郡主這幾日總算是休息好了,前些天眼底總有青黑,要上些脂粉才能遮住,今日倒是已經不需要了。”
黃花梨梅紋折疊式鏡台前,南枝正在給許清禾拆卸妝發。
鏡中姑娘花貌雪膚,眉眼如畫,即便未敷脂粉素面朝天,也比今日各自盛裝出席的貴女們好看了不知多少,更比前些日子的蒼白憔悴好了太多。
如南枝所言,許清禾這幾日确實休息得比先前好上很多。
那次生辰之前,她已經許久不曾做過有關五年前、有關南境的夢,然而就在那日遇刺之後,父王、母妃、謝将軍與叔母以及謝家三兄弟總是頻繁走入她夢中,讓她或是歡喜或是哀恸,在床榻上睡了又醒醒了又睡,折騰到四更天時也來不及安然入眠。
這幾日确實是好多了,總是一夜無夢。
沐浴過後,南枝便抽出鏡台中的小屜,将禦醫給的藥膏塗到許清禾胸前傷處。
一個月過去,她身上的傷已經大好,如今癢癢的開始換上新肉,這藥膏便是要用在此時,有祛痕複顔之效。
若說能夠祛除外傷疤痕的藥膏,許清禾從前在南境時便曾見過。
她的母妃與尋常女子不同,乃是難得的女将之才,從不将自己拘于後宅,而是上陣殺敵成為父王可以放心交付後背的戰友。
然而上了戰場就要面對無數的明槍暗箭,就沒有人能夠安然無恙歸來的。有次南安王妃便不慎被暗處的敵軍瞄準,一支利箭破空而來,縱使王妃躲閃及時,那箭也還是擦着她的臉頰而過,在那裡留下了一道長約兩寸的傷痕。
即便王妃再不是尋常婦人,但到底也是個愛美的姑娘。這傷若在别處倒也罷了,偏偏就還在臉上,氣得王妃在戰場上就将那射出暗箭的敵軍揪出來,拿長槍将人捅了個對穿。
後來回了王府,王妃也是整日悶悶不樂,許清禾那幾日都不大敢去她面前撒嬌。
南安王自然也是看不下去,遂在南境遍尋名醫,最後還真就給王妃配出了個祛除傷疤的藥膏,王妃用過藥後不過一月,那臉上便光滑如初,容顔也恢複如舊了。
但這事南枝自然是不能在許清禾面前提起的,免得惹郡主記起舊事傷心。
隻是不知這禦醫給的藥膏能不能像南岸王府的一樣管用,郡主冰肌如玉,偏偏身上落了個拇指大小的疤,每每沐浴時瞧見便總有幾分難受,看着别扭。
“這疤痕不在明處,即便祛不了也無甚大礙。”
許清禾通過鏡子能看見南枝的臉,一瞧見她臉上那皺巴巴的神情,她就知道對方在想什麼。
“倒是你自己,身上的傷如何了?”
南枝稍稍斂了神色,口中回道:“那傷隻是剛開始看着吓人,最近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心裡卻想,那傷疤平日裡确實是看不到,郡主可以并不在意,可郡主遲早要嫁人,未來夫君難道也能不在意嗎?
她這次将神色斂得好,許清禾還當真沒看出來些什麼。
等上完藥,她便将衣衫合上,同她道:“明日還要早起,你也早些下去休息。”
初一這一日,大翎朝的官員要上大朝會,後宮妃子公主和未開府的皇子們也要去給太後、皇後請安。
南枝便道了聲是,轉身去收拾郡主沐浴前脫下的舊衣,将衣服往起一攏,卻發現重量沉甸甸的,一模袖袋,竟掏出個雕着梅花花紋的精緻檀木小匣。
今夜假山之中男人晦暗不明的雙眸再次出現在她眼前,許清禾這才想起,這是衛澈在她臨走前塞給她的生辰禮。
她的生辰都已經過去一個月了,他竟還要補上生辰禮。
許清禾拿起桌上的牛角梳給自己通發,心中并不願意收下這個禮,也并不願意打開。
她又想起今夜那個無可奈何的吻,再想起少年時的謝祁,總覺得心中難受。
“随意尋個地方放起來吧。”她低着頭,悶聲道。
“是。”南枝抱着衣衫退下,她能猜出郡主的意思,便打算将匣子放到裝衣服的箱籠裡壓箱底,放在最不起眼的地方擱着,最好讓人永遠都記不起來。
這一夜許清禾又開始睡得不好。
少年時的謝祁入了夢,牽着她的手與她說起從前,最後又殘忍地将她松開,問他為何要與旁的男人如此親近。
她在枕上無聲落淚,夢中的她張唇解釋着“我沒有”,卻無論如何也沒能追回轉身離去的謝祁。
她再也見不到他了。
許清禾再也見不到謝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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