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曉迎了過去:“你要磨墨?”
顧允“嗯”了聲。
“我去加水。”蘇曉将碗往他手上一送,拿過水盂折回廚肆注上水,端到東廂,勺水入研,顧允取了墨錠,放進去慢悠悠打起轉來。
蘇曉旁觀半晌,油然贊道:“你墨磨得真精細,像個老太太似的。”
研裡墨錠一頓,蘇曉吞了口沫子:“我的意思是,用大人這樣磨出來的墨寫字,一定老成有韻,深媚而古。”
顧允不搭理她,蘇曉笑道:“你是有信函要寫麼?”
顧允“嗯”了聲。
蘇曉笑道:“是什麼人?”
顧允道:“孟海良。”
蘇曉道:“京城出了什麼事了?”
顧允道:“不是,他彈劾我,去封信給他。”
蘇曉“啊”了聲:“彈劾什麼?”
顧允松了墨錠:“久不到任,懶政怠政。”
蘇曉掣下一支筆,才要遞過去,又收了回來:“我來代勞罷。”
顧允默了默,挪到一邊杌子上,蘇曉在文椅裡正襟危坐,提筆蘸墨一揮而就,顧允掃了一眼:“封上罷。”
蘇曉将信紙塞進函套,封上火漆:“吳秋月的案子,梅推官那邊查得如何了?”
顧允道:“仵作驗屍,并非溺亡,吳秋月是先被人捶打後腦緻死,再抛屍入河,她父母皆已亡故,往日父親賣柴,母親亦是織女,一家皆是清白百姓,未嘗同人結下宿怨,梅晖之推測,作案極可能是她丈夫張寬,殺害她後,帶着女兒逃竄了,隻是,張寬為人遊手好閑,賭酒皆染,平日隻靠吳秋月維持生計,論理,食飲仰賴吳秋月,不該害她性命。”
蘇曉道:“他們的女兒,名張寶兒,幾個鄰人都說生得貌美,去歲我在刑部看卷宗,慶嘉二十年以前,吳中一帶人口買賣不少,既有拐賣,亦不乏為人父母者賣兒鬻女,如今卻一個案子不見,我想,并非是沒有買賣情事,而是官府不再幹涉,真實景象,隻怕更觸目驚心,是以我推測,是張寬想要或者已賣掉了女兒,而吳秋月不肯,便起了殺心,事若如此,張寬好賭,驟得錢款,必定按耐不住,可讓差役在吳中一帶賭坊中尋人。”
說着取出兩張竹紙:“這是我繪的張寬與張寶兒像,可以給梅推官。”
顧允道:“放着罷,會告訴他的。”
蘇曉擱了竹紙,朝硯台看了過去,隻去一封信,也不消幾行字,不知怎麼磨出這許多墨來,分外可惜:“這墨你還用麼?不用給我罷。”
顧允低頭看他的書:“随你。”
旱煙氣雜着酒氣,混着聲浪一波波湧出來,門口,兩個差吏将人像一展:“這個人,到過你們這麼?捉住了,蘇州城裡的林三爺有重賞的。”
門子認了認,又叫來裡頭一個夥計,夥計一挑眉:“呀!早上才來的,就是他,賭得可不小,就在裡頭呢。”
兩個差吏相視一笑,得來全不費工夫。
梅晖之緩緩喝了半盞茶,從值房踱去大牢刑房,在外正了正袍帶,推門而入。
張寬綁在刑凳上,聞聲張望了過來,直着脖子嚷:“大人,大人,小人冤枉呀!”
梅晖之坐到案前:“你是張寬?”
張寬道:“小人是。”
梅晖之道:“你娘子吳秋月死了,知道麼?”
張寬瞪眼道:“她死了?小人不知道呀,小人這幾天都在外面逛呢,不知道她死了呀。”說着高聲喊:“是誰殺了她?!大人,你一定要查出兇手啊!”
梅晖之道:“你覺得是誰殺了她?”
張寬搖頭道:“大人,這小人就不清楚了,她天天都在作坊裡的,大人不如去作坊問問?”
梅晖之道:“你女兒張寶兒現下在哪?”
張寬把眼一瞪:“我們寶兒不見了?!”
梅晖之看了他一看:“你們寶兒,她值多少錢?”
張寬啞了啞,肅色道:“大人,小人聽不明白呀,我們寶兒怎麼值多少錢啊?”
梅晖之道:“你不是讓我去問作坊的人麼,問過了,吳秋月的同伴說,吳秋月告訴她們,你想賣了張寶兒。”
張寬高喊道:“大人,她們這都是一張嘴胡說八道嚼蛆!我們寶兒,我心疼還來不及,怎麼還會賣她啊?”
梅晖之道:“我的人在你住的客棧裡找到了一百兩銀子,這些銀子,吳秋月二十年都攢不下來,你哪來的?”
張寬笑道:“小人這段日子手氣好,赢來的。”
梅晖之道:“你向來在蘇州城内賭,為何要出去?”
張寬笑道:“大人,換了個地方,手氣才好了嘛。”
梅晖之默了默,走到張寬身前,低頭盯着他:“我這個人,耐心并不多。”
張寬忙道:“大人,你難道覺得是小人殺了吳秋月麼?大人可千萬不能冤枉小人呀。”
梅晖之淡淡一笑:“我為何不能冤枉你?”
張寬愣住了。
“吳秋月,”梅晖之漠然道,“是林子恪作坊裡的人,這案子,徐知府自然是想盡快了結,不然鬧得滿城風雨,都不好看,現下由我來辦,我自得辦好,這麼一個刑名案子,于我,要做得周密漂亮,還是容易的。”
梅晖之緩步踱回案前:“張寬,你是自己開口,還是自覺殺妻賣女,罪孽深重,這幾日在牢内自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