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彧道:“難道,若不以利相交,裕王殿下便不能入東宮,百姓便會苦永日?”
張蘭階道:“謝彧,你父親教了你君子之道,卻沒有教你,為官之道。”
謝彧默了少頃:“張先生,若此日為人心,不言白冊事,來日裕王踐祚,便會查這白冊案了?如張先生所言,滿朝如此多官員身涉其中,彼時,便會不畏人心,敢查這白冊案了?”
張蘭階頓了片時:“謝彧,無論何時,皆要徐徐圖之,治大國如烹小鮮。”
謝彧一默良久,一揖告退。
出了王府角門,揚鞭前,擡眼望了望,雪霁了,中天雲籠月,極朦胧的月色,映在窗上,窗紙也凝成了一方一方的霜。
蘇曉拿手背在顧允額上碰了碰,又坐回窗下,靜靜看着他,眼睫似乎一動,蘇曉輕聲道:“大人。”
片刻,顧允在枕上轉過臉來,蘇曉笑道:“秦郎中回去了,我也通醫理,在這坐一坐,大人若有哪裡難受的,告訴我。”
顧允道:“多謝,不必了。”
蘇曉正色道:“大人,我不困,坐在這,正好想一想事情。”
顧允又合上了眼:“你在想,若當真是朱成劼設局,豈非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蘇曉垂了眼。
她的确在想這個,南直隸到底是盧黨盤踞更多,嚴瑞松也到底是盧黨中人,朱成劼一謀,盧黨勢必損失慘重,朱成劼與盧黨,豈不是共進共退的?
可這不是她最想問的,而現下,她也什麼都不打算問。
蘇曉起身笑道:“我去廊下端藥,大人喝了,便繼續睡罷。”走過素屏,輕手拉開門扇,凜冽雪氣撲了一臉。
向晚時候,長安左門外,顧允在她眼前倒下的那一刻,彷佛又在眼前,他向雪中倒去,她拉也拉不住。
不必看脈,她就該知道的,遷延的咳嗽,上黨參的藥氣,還有許多瑣碎的異常,可她真的無論如何也不會将他與孱弱二字想在一起。
“蘇曉,我考一考你,少年人咳喘難愈,怔忡氣湊,脈緩而結代,是何症?”
“陸先生,是心疾,少年人有心疾,多自天生,素用上黨參黃芪甘草等補氣益血,然不得根治,終難久長。”
多自天生,終難久長。
蘇曉端着藥進去,顧允已坐起了身,面不改色喝盡了一碗濃稠藥汁。
“你走罷。”
“大人睡罷。”
話撞在一處,兩人皆一默,未幾,蘇曉先開了口:“大人睡罷,我再坐一會,就走了。”
顧允依舊坐着:“架上《通鑒》第三冊,拿給我罷。”
蘇曉惑道:“大人是現下要看麼?”
“嗯。”
蘇曉默了會,還是去取了書,顧允接了,又看她一眼:“有什麼就說罷。”
蘇曉明白了書是個幌子,默了片刻,開了口:“大人,錦衣衛到署内取了青浦白冊,我也聽聞,嚴瑞松已被押入诏獄,可我們如今也隻有青浦白冊,南直隸其他府縣,也不能徑将官吏都捉來訊問,如今隻能先審嚴瑞松,可北鎮撫司那邊,下官隻怕,不肯盡心。”
那麼,極可能最後,也隻有青浦縣衙會認下白冊。
“不會不盡心,”顧允低頭将書翻了一頁,“隻會心有餘而力不足。”
蘇曉道:“這是說,嚴瑞松不會松口。”
于嚴瑞松而言,他現下這些罪行,慶嘉帝雖能殺他,卻不至于誅九族,然一旦說出有白冊的縣衙,他的兒孫,是會被南直隸士紳寝皮食肉的。
蘇曉道:“若北鎮撫司審不出,會是大人審麼?”
顧允合上了書:“是我。”說着書已擱到床邊幾上:“你走罷,把燈滅了,我要一人想一想。”
少時,蘇曉走去了燈畔,回頭道:“那我走了。”
顧允“嗯”了聲,望着窗下,燈滅了,青衣袂掠過,案上隻剩了素寒的月色,他合了眼,沉沉倒了回去。
屏外,蘇曉悄然而立,借着月色望床上的人,她知道,話也是托辭,他是想讓她回去歇下,也知道,他是難受極了,否則要聽到門扇響動,再倒下去的。
蕭翥挎着刀踱進刑部。
一路往裡走,官吏望見了他的,皆仿佛林中乍見虎,個個繞柱走,唯恐撞上他,值房書吏聽到拍門聲,一拉開,先打了個激靈,一躬到底請人入内。
“顧尚書,”蕭翥往椅裡一坐,按刀在案,“廢話就不多說了,你知道我來意的。”
顧允擱筆朝他看去:“什麼也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