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長廊裡,蘇曉仍是茫然的。
顧允是鼎甲狀元,出身固然好,隻是翰林院,國子監,左右春坊,不乏腹笥五車者,為何慶嘉帝會讓他做景王世子蒙師?到底是這獨一位的世子蒙師,他實在是太年輕了,何況慶嘉帝又是如此多疑審慎,這等榮寵信重,慶嘉帝到底是因何而給他的?
過了午,仍不見日,幾重雲壓在遠天,宛若墨筆未洗淨,在紙上掃出層層疊疊的印子。
顧允已回了衙署,蘇曉将絕早時分從霍青雲那裡聽來的,一五一十報了。
長長一番話聽罷,顧允掩上卷宗:“他不肯作證,你答應了。”
“是。”
“為何?”
“一則,霍青雲隻知盛觀夏入京前之事,入京之後縱火案他并不清楚,下官以為此一節十分緊要,白冊事關重大,還是應先找到盛觀夏,再做匕見打算,二則,霍青雲不肯作證,實屬孝悌倫常,強人所難,隻怕适得其反,事涉親王,不可不慎。”
“你要如何找她?”
“去景王府裡找。”說着默了默,“具體的法子,下官還在想,盡力,不惹出麻煩來。”
顧允道:“元宵那日,與我去景王府。”
蘇曉忙道:“大人是指那日景王妃的詩會?”
顧允“嗯”了聲。
蘇曉笑道:“屆時下官便跟着大人混進去找人?”
顧允翻開卷宗:“一應事宜,十四日再說罷。”
蘇曉應了聲“是”,本該走的,步子像被黏住了:“下官早上來過大人這。”
顧允垂眼看着卷宗,不是個會搭理她的樣子,蘇曉忖了忖,及時住口,正一擡腳,顧允卻開了口:“你想問世子蒙師的事。”
蘇曉道:“是。”
顧允默了須臾:“你以後會清楚的。”
蘇曉望着他,不知為何,一向什麼也瞧不出來的眼裡,卻似乎有些黯然。
她默了默,展眉一笑:“下官此日雖不清楚此事,卻清楚大人立身,下官也會記得那一夜所言,定然不負。”
執筆的手蓦地一頓,須臾,筆尖染入墨硯:“知道了。”
檐銜燈火亮,雲開皎月圓。
“蘇子熙。”
走到巷口,蓦地一聲喚,蘇曉停腳看去,驚喜道:“承言!你回來了!午後回來的?”
裴宣挑燈笑道:“我是午後回來的,今日不是十四,不該給假麼?你是留在刑部值守了,怎這時才回來?”
蘇曉點頭笑道:“是,有些事耽擱了。”
兩人緩步走在巷子裡,蘇曉道:“你要幾時動身去福建呢?”
她昨日聽聞了,會審雖無勾結犯上之罪,然裴郭二人身在翰林,越職谏言,都察院已連同吏部上奏,将兩人貶為外職,郭忱南京,裴宣福建。
于翰林官員,這是真正的前途盡毀了。
裴宣笑了笑:“過了元宵,我便走了。”
蘇曉怔了怔:“這麼急麼?”
裴宣道:“說得是立時動身,不得遷延。”
進了院子,在外頭石凳上坐了,蘇曉擡起頭,少見的無塵清夜,一天星鬥文章。
裴宣道:“其實我也不願留在翰林院了,策論建言,總也無人看,日日皆是作青詞以供進上,那些華詞麗藻,我是真的不欲再寫了,不如一方為官,總還能做些實事。”
蘇曉笑道:“如此也是好的,前人說過了,鐘鼎山林皆是夢,人間寵辱休驚。”頓了會,“承言,那位崔給谏,你舊日便認識的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