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烏自覺意識似乎恍惚了一秒,等他回過神來,卻發覺自己已經站到沙沙面前,又被一條鮮血淋漓的手臂攔在眼前。
他心頭不免有些驚悚,不僅是因為對此毫無察覺。
沙沙雪白的頭發和臉上都染上了一片鮮紅。血水還在順着他的脖子流下去,真是一塌糊塗。
張烏轉頭看過去。
這明顯是張虺的手,其中四根手指都是畸形的長度。傷口還在往下滴血……這小子,不是已經傻了麼,怎麼又站起來了。
就算是張虺,也不該能做到悄無聲息得他一點都沒發現的地步。那缺失了的瞬間,或許是關鍵之處,隻是張烏仍然不明白。
張虺沒有說話,手臂上的傷口仍在滴血,流不盡一般。他似乎毫不在意,也沒有回視張烏,喉嚨卻裡發出了十分悶的動靜,咯咯咯咯咯咯——
極其快速的聲音,意思表明得很清楚。
這也是他們之間交流的一種手段。
怎麼這時又恢複正常了?
張烏懷着疑惑聽完了,下意識也想要以同樣的方式回答,還打算詢問張虺一些疑惑之事,但問題出了口,他還是隻發出了沙沙的氣音,且喉嚨的位置又出現了難以抑制的癢意。
他知道他的嗓子肯定出問題了,但他還有别的手段。
張虺卻一直不發一言,不看張烏在地面上劃出的痕迹,也不對敲擊刀身的聲響作出任何的反應,仿佛一座剛剛雕刻出來的石像,固執且沉默。
沙沙就是被這石雕鎖住的獵物,無論他怎麼扭動身體,就算連尾巴揚起,不停拍打張虺的手臂,也得不了解脫。
張虺的血滴到潔白的地面上,圓珠般滾落向入口的水道口。
張烏眼看着這幅時光凝固般的景象,張虺沒有其他動作,沙沙單純隻是在做無用功,他也終于放棄了繼續嘗試的想法。
他還是發不出正常的聲音,表情不由得有些古怪,再摸脖頸,喉口處按壓幾次,能感覺到腫脹的奇特感覺。
張虺沒有與他再次交流的意思,所以他隻能看着張虺自顧自繼續将面具死死往沙沙的臉上按,手指已經把對方的下巴都掐出了紅印。
這力道對他們來說都不算大,已經留有了餘地,隻是對手太弱,以至于顯得張虺好像很可怕。
可聯想到剛才發生的事情,張烏又不敢繼續輕視。他自認為也不是輕視,而是情緒稍微松懈了幾分。
但張虺到底要做什麼,張烏不知道,隻能暫且等待着。
他看起來不像是要解決沙沙,否則現在沙沙的脖子就該斷了。
不論是張虺還是張烏,家業所學,擰斷類人生物的脖子都很有一套,速度快,嘎嘣脆,轉瞬即逝。
沙沙無效掙紮了一會,踢蹬幾腳,羸弱的身軀毫無抵抗之力,又踩不到地,大概很難受吧。他最終張口反咬,折斷的一顆尖牙狼狽戳到張虺虎口上,不僅張虺愣了一下,張烏也愣了。
張烏覺得詫異,又感覺有點想笑,雖然滑稽,但現在确實不是适合大笑的場合。
他思考了幾秒,還是選擇上手幫助張虺,便将一把短刀從綁腿上取出,見張虺沒有阻攔的意思,又捏住沙沙的後頸迫使他張嘴遠離張虺的手掌,然後使刀背抵住對方試圖咬合的牙關。
一套動作行雲流水,沙沙隻能從刀與牙齒間的縫隙裡探出纖細的舌頭,眉頭擰着,像是在記他的氣味。
張虺手上的面具不好繼續操作,隻能再次半歪着卡在沙沙的臉上。
張烏有點想看他的眼睛是如何憤怒的樣子。骨相生得不錯,眉眼該是如何。
可張虺用面具掩住了他的雙眼,想必那也是有緣由的,張烏隻得放棄。
手在沙沙白色長發裡穿梭的一瞬,他似乎摸到了一些異樣的東西。那種觸感冰冷、微硬,像是藤蔓,又仿佛石頭。
張烏覺得奇怪,可張虺不會為他解惑,現在站在他面前的姿勢又是隐隐有些阻攔的意思,他隻能将所有的問題埋在心裡。
他注意着張虺的姿态傾向,意圖将沙沙提起來,帶到一旁去研究。盡管動作很輕,是在示意自己的毫無威脅,但實際上操作的時候張烏還沒拽起來就受到了阻力,一股陌生的血腥味彌漫開來,他往下看去,發現手下的身體已經輕輕顫抖起來。
張虺立即按住他的小臂,讓張烏不得繼續用力拖拽,又拽過他的手順着仍然在發顫的光滑脊背摸下去。
張烏懵了一瞬,對上張虺失焦的雙眼,沒有一絲情緒,他看起來簡直如在夢裡,好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沙沙的背上皮膚一片幹燥、一片濕潤,有些奇怪。張烏摸着,也察覺到了一些異常,濕漉漉的地方似乎有粘稠的液體,但掩藏不了混在其中的鱗片的紋路觸感,像是捉住了一條蛇,或是魚。
可所有的鱗片都是柔軟的,活人皮肉的觸感更甚,腰腹的肌理在兩人手指一引導一感受的緩慢按壓下變得格外緊繃。再往下,到了腰後的屁股上,這個地方就更為詭異,尾巴骨的地方确實有一條尾巴——當然,也可能是寄生的東西。因為張烏不覺得人能長出這種尾巴。不是人的情況則另當别論。
翹起的尾巴上的鱗片已經炸開,像是刺。張虺下手不知輕重,帶着張烏去捏,于是那些鱗片很利索将張烏手心裡的傷痕再次劃破。
它們不僅攻擊了張烏,也攻擊它們的所屬人,所以沙沙背上的皮膚也是鮮血淋漓,身體發抖得更加明顯。
手掌心上的觸感除了疼,還有些奇怪的感覺,酥酥麻麻的,似乎有東西順着血管往身體裡爬。張烏倒吸一口涼氣,為這個突然産生的想法頭皮發麻,猛地甩脫張虺的手,轉身朝着往入口處的水潭處飛奔。
他能感覺到那些液體黏在傷口上,此時便也不在意水潭的幹淨問題,極端情況下,底線當然是沒有的,喝幾口都不是難事。
張烏沒有多餘思考這種奇怪的感覺,隻是一心想洗一下手,至于能不能輕易洗掉,上面的沙沙的血有沒有什麼問題,他其實也沒有想過,所有的行為都是為了緩解身體突然受到的刺激。
但匆匆到了水邊,張虺的腳步聲也随之慢慢靠近。
張烏沒有在意,可手還沒伸入水裡,腦袋卻先被張虺一把朝水中按了下去。
他當即旋身借力翻滾,趁着水下的空間躲過,轉而将張虺也拖下水,水面登時濺起高高的水花。一到了水中,兩人施力都有了些阻礙,但也不妨礙都朝着對方死穴下手。
張虺毫無保留的程度更勝一籌,任何傷痛對他的動作沒有一點影響,而張烏就輸在理智還在,互相拳腳相加的時候,他的怒氣也開始上湧。
張烏不打算折騰,找機會想要上岸去打,不僅沒成功,次次被張虺攔截,還有一次差點撞到沙沙身上。
原來不知何時,他已經抱着根白森森的大腿骨爬過來了,太長的頭發拖在地上,沾了血和水,又粉又紅,還白。張烏覺得他就是來看熱鬧的。
張烏給了張虺幾拳,都開始往腿上摸刀準備痛下殺手,才想起來這東西剛剛貢獻給沙沙了。
而從水裡冒頭時,他就已經發覺沙沙的嘴邊分明空着,非常可惡地露着會紮人的小尖牙,一邊還是斷了的。
張烏簡直有些惱怒,淨給他惹事找麻煩。他試圖往岸上去找刀,可視野裡更多的還是沙沙。
沙沙就趴在張烏面前,身體把能擋的都擋了。他或走或爬經過的地方留下了一道蜿蜒的血水痕迹,散下的白發間似乎有着流動的影子。
那根不知道來自于誰的骨頭也終于抵開了他臉上的蟲眼面具,将剩下半張臉完全暴露出來,嗯,正常人該有的鼻梁,嗯,一些鱗片,顔色還有區别?
張烏沒細想,隻是伸手去抓沙沙手腕的短暫一瞬,張虺的攻擊已經襲來,張烏不得不焦頭爛額地把人丢開,匆忙格擋,又是一番費力的周旋。
在互相傷害的搏鬥中,張烏也意識到一件事。那就是張虺所有的攻擊方式看似毫無目的,但其實都是為了讓他淹進水裡,而一旦完全潛入水中,張虺襲擊張烏的惡意似乎也更加濃烈了。
張烏的情緒逐漸有些焦灼,但他還是順着張虺的意,屏氣溜入水道之中。
水流仿佛是一道膈膜,與世界的一切都有了間隔。他的耳朵裡開始響起一串奇異的幽幽聲音,聽起來幾分空靈,又有些孤獨。
但這聲音卻與張烏往常潛入水裡所聽見的自然聲響不太一樣。沒等他仔細感受,張虺的突襲攪亂了水流的聲音。
即便在家裡是一把好手,明顯這時也不能松懈輕敵。勝負隻是瞬間的事情,而張烏不處在絕對的位置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