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莫有和李常樂算得上熟悉,畢竟後者曾是家裡知名的叛逆老師,前者則是不成器的底層學生之一,雖是一師一生,但那種環境之下他們的相處一直帶有格外诙諧的意味。
而現如今這對曾經的師生分離一段時間,再次相見,卻隻能隔着高大的張天下淡淡對視一眼,行為不至于偷雞摸狗,可情緒也因此一緻不高。
即便相較于此前在魔鬼城綠洲之中兩看兩相厭的莫名态度,已經好上許多。但汪莫有隐約意識到一件事,心裡也漸漸明白,他回不到從前了。
變化似乎隻是細節處可以發現一點端倪,而内裡的思維邏輯、行為依賴路徑卻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直到現在他才醒悟這種改變的可怕之處。
這是你想要我看見的嗎,樂師傅?
看見你所看見的那些東西。
想要往外面看,想要離開這裡,這就是可能需要付出的代價?
他疑惑,卻又不怎麼好奇。
這種奇怪的體驗不免給汪莫有帶來了人生三大問題之一,也是此刻他心裡唯一的迷茫。
我是誰。
被攪合得混亂的大腦現在似乎恢複了平靜,留下漣漪般的異常遍布在回憶裡。但那隻是表象。他起初忘記自己做了什麼,然後張天下又讓汪莫有回想起來,這是他做的?真的假的?像是腦子進了水。
那水冰冷、陳舊,泛出一股變質的味道,可能經年累月,被時間放置在無人可以發現的角落。現在他好像也要融入其中,自我意識随波逐流,然後不分你我。
他看到樂老師的眼神,一種危險的帶着笑意的愉悅情緒在眼睛裡浮現。像是在看一個自投羅網的倒黴蛋——這個時候,汪莫有才意識到汪樂已經說過很多次了。
汪樂以前問過他:“你真的願意?”
汪莫有毫無抵抗的力氣,少見的躍躍欲試卻給他帶來了一點新鮮的刺激感。
一種隐藏、潛伏的渴望大概藏在了血脈裡,遇到這個契機,才能激發出來。他比汪燦懦弱,比汪旺悲觀,身處在這種家庭——如果這也能稱之為家的話,所以當汪樂對他說:“你會得到你想要的東西。像我們這種人,能夠支撐着我們走下去的,隻有這種情感。”的時候,汪莫有不可避免地被誘惑了。
汪家人好像不需要一點兒多餘的感情……但是他天生多情,控制不住。情感過于充沛,這使得汪莫有很不好受,心情常常憂郁,可他不想做出這種改變,他珍視如此可笑的自我。
如果沒有搭上汪旺,他現在應當歸類于底層廢物,是消耗品。
還能活到這種時候,也真是他好運。
汪莫有沒有太在意汪樂的話,對方笑,可他看不明白對方笑的緣由,便也戲谑地微笑:“你得需要證明,老師。不能光說不做。”
隻是他沒想到證明所需的時間這麼久,也沒想到汪樂沒有在開玩笑。
那幾句交談之後,汪莫有可是被關了禁閉,他又不是汪旺那種假意馴服的刺頭,還挺心不甘情不願的。
後來汪莫有明白,證明是雙方的,是兩個人都要表現出來的。但他沒有做到。也太遲了。因為他迫切于眼前的變化,缺少動力,長久的改變又覺得不能觸及,日複一日地做空想家。
零碎的尖銳情緒幾乎割碎汪莫有的思維,刺痛他的神經,仿佛赤腳踩在一片玻璃渣上,腳下的皮膚被無數次劃破,但卻不是痛苦的來源,隻有溫熱的感覺在腳底流淌着。汪莫有沉浸其中。
他還是看見了一些東西,意識飄飄然越過一片迷霧一般,沉重地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
行走在寒霧與熱潮裡面的“我們”,似乎是在漆黑的深淵,伸手不見五指,但随着前行、深入,卻有着浪潮般起伏、随着呼吸氣流湧動般的熒光。
看不見其餘的東西,除了黑,就是若隐若現前進的人影。
他變得越來越重,卻走在了最前面。
更為深沉的斑點或大或小遍布眼前,猶如身處寰宇深空,仿佛意識也要被吸取進去。
光是極其可貴,極其誘人的。
它好像是安全的象征。
汪莫有聽見了呼吸聲,龐大的、沉默的蔓延、伸縮,隻能是……群山的動靜一般,又猶如冬日裡腳踩進厚雪裡陷入的感觸一樣微妙,似乎難以察覺,卻無處不在。
“我”遊動着,猶如一隻幽靈,但同時可以看見許多地方,這種怪異的仿佛幻想,又好像真實存在的知覺讓汪莫有頭痛欲裂,随着一個個“監控頭”消失,他逐漸能發覺“我”在做什麼。
長刀。血,鈴铛。
極其樸素的長刀,大概是黑的。從他的手上飛擲出去,落入了什麼地方。
他熟悉自身的軀體,熟悉肉/體迸發的力量,所以很是自信,也笃定長刀已落入他人手中。
蜿蜒而下的血如蛛網一般。
血落到作響的鈴铛上,使清脆空靈的聲音帶上一絲詭異的質感。
他越來越看不清楚,但卻感覺到有什麼在連結起來。溫暖的情緒在胸膛裡翻滾,很難形容,但确實很舒服,令人迷失,令人沉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