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說出來,胖子滿身的肉都跟着顫抖一下,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他突感渾身發寒,忍不住略顯無助地環抱住自己,呐呐道:“……現在想起來還是有點吓人啊。那種蛇居然會學舌。它的聲音都是學人說話來的。”
閑聊未盡,他們已經到了目的地,隻好暫且不聊。
今天是張起靈放風的日子,雖然醫生說他适合靜養,但也建議隔段時間把人推出來放放風。同時因為他沒有一點攻擊性,時不時思維也正常一會,所以沒有得到被捆在病床上的待遇。
但這次他們似乎運氣不好,張起靈又是迷糊的狀态,呆呆地垂着頭。因為約好了時間,護士和護工陪着一同把他推到樹蔭旁,太陽光十分溫暖地照了一半在肩上,還有張起靈頭頂的半個發旋。
胖子遠遠看着他,歎了特别長的一口氣。那麼厲害的人物,怎麼就這樣了?也不知道小哥究竟遇到了什麼。
吳邪皺了皺眉頭。
李壞卻已經走了過去,女護士自然地和他打了個招呼,分明是一位熟悉的人,再次相遇仍然作态陌生,她的護士名牌上寫着另外一個名字:梁灣。
她是解雨臣的合作對象,有什麼謀劃那也該是解雨臣的事兒。但上次見面的時候她還送了李壞兩個發圈,讓他把頭發紮起來,不要胡亂披散着。
在北京的這個月,僅剩下不到一周的時間裡,李壞就住黑瞎子的院子,解老闆被委托了照顧院裡葡萄藤的事情,所以派來了專業老農來幫忙,李壞剛去的時候直接翻牆進去,一頭白毛還把人家吓着了。
老農差點報警,顫顫巍巍打電話,又接到解雨臣手上,才知道李壞翻進院子的事情。兩人沒話題可聊,隻好圍繞黑瞎子種葡萄的話題說了十幾分鐘,最後以對方好意邀請品嘗葡萄酒,并且委婉表達可以找他拿房子鑰匙的話為尾聲。
不過李壞也逐漸覺得不自在起來。有很多人在關注這裡,一種詭谲的感覺如密網籠罩住了他。
時常有人關注他披落下來的長白發,還有那雙茶色的剔透眼睛。這都是以往不會發生的事情。
既然現在對方沒有表示,李壞就也同樣簡單回應了她,像她做的那樣。
他看張起靈閉着眼,似乎是在曬太陽休憩,反正也無話可說,自然也就站在旁邊,一同保持安靜。
胖子和吳邪也走過來,然後張起靈就睜開眼睛。
護士和護工都離開了,吳邪熟練地開始給他講故事。
胖子随手把一袋醫院門口店裡買的水果放到張起靈腿上,面上不免露出一絲遺憾。
張起靈垂下臉看了幾眼,又擡起頭繼續專注地聽故事。這幾天他的狀态已經好很多,漸漸也會回答幾句不知道,想不起來之類的話。
李壞補辦的證件和電話卡已經到手,差不多也打算這幾天就回四川去了。他記得吳邪提起闖入家中的兩個男人,雖然當時沒能聊下去,但他心裡已經有所猜測。
吳邪有事也要回杭州一趟,他被家裡人催了幾次。
幾人算是在這裡再聚一會,然後各回各家。張起靈會留在醫院裡,由護工守着。以他的身手,意識清醒一些後應該也不需要擔心太多,反正胖子時不時也會來探望他。
衣食住行,大概也隻有前兩樣需要倚仗胖子多多關心,為表情誼,吳邪和李壞都随了些錢,不多,算是共養小哥,有點參與感。
胖子自然也不在意這點小錢,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好運,你還惦記那你粽子啊,下次給你做。”
李壞也笑道:“胖爺通透。”
末了,吳邪不知怎的,又念叨了聲:“龍脊背……”
李壞反應過來:“怎麼了?”
吳邪說:“扔那地方了。”
胖子露出心痛的表情,他看了看坐在輪椅上的小哥,像在看着丢了銀行卡的錢夾。
張起靈還是少言,也可能是無話可說,故事講完了,胖子就拿來一副撲克牌,想教他。但可惜張起靈現在是忘記了一些事,而不是之前傻了的狀态,不一會胖子就破口大罵起來,吳邪捏着一把爛牌,看着他倆,也歎氣。
李壞不玩這個,圍着他們轉一圈,張起靈默默遞了遞手裡的牌,吳邪也給他看。
胖子特别小聲說給我透透底,可是聲音也小不到哪去,他一說話,張起靈就盯着李壞,李壞當然隻能搖頭,然後胖子表情就扭曲起來。
他正大光明瞧完了新一局所有人手裡捏的牌,回到自己位置上的時候,都快壓不住笑了。沒有人拿着好牌,還是很爛,爛得出奇。相較而言,胖子手上居然是最好的。
胖子忍了又忍,看張起靈沉靜如水,面不改色,仿佛還是往昔那樣,吳邪則恍惚走神,神不守舍,不知在想什麼,好運還在旁邊看笑話,欲笑不笑,見胖子看過去,裝模作樣咳了幾聲。
吳邪回過神來就問:“是不是着涼了?”
張起靈也看過去。
李壞搖搖頭:“沒事沒事,你們繼續。”
胖子終于最先棄牌,他不想玩啦!
一局勉強終了,胖子惆怅道:“以後還能給小哥找什麼樂子?缺了你們兩個,肯定會差點意思。”
吳邪也放下牌,說:“你看他想要什麼樂子?反正我努力了,猜不着。”
張起靈沒有回答,他還是看着李壞,手裡攥着一把牌。
李壞覺得得問點什麼,雖然張起靈可能也不會回答。
可他想了想,自己的娛樂方式着實匮乏,張起靈現在又沒好全,也不大适合找樂子。思前想後,李壞還是說:“等他好一點再說吧,現在他都不怎麼理人。”
胖子一想,也是,他搖搖頭道:“小哥大抵是有我等凡人無法理解的趣味在。他現在看螞蟻都能津津有味看一天。”
這次聚會過後,李壞也踏上了回家的路途。他在雙流下了飛機,正值午後,他準備後面再轉車往四姑娘山那邊去。
李壞還有些不适應因為一頭白發被别人注視的感覺,而且頭發紮起來後明顯更引人注目,不如披下來還能遮擋些許。但他也明白,可能以後都會這樣繼續下去。
不過更奇怪的是居然有人在機場等他,還自然而然舉着太陽傘走過來,語氣十分溫和地問:“沒帶行李嗎?”
李壞都快忘記這個家夥了。
傘面傾斜後,露出一個頂着吳邪臉的年輕男人,毋庸置疑的張家人。眼角邊的那顆淚痣消失了,手指看起來也毫無異常。
似乎李壞謹慎的觀察動作特别有趣,不過看了幾眼,對方的眼睛就彎起來,像是吳邪的雙胞胎兄弟,隻是氣質不同。
“如果當初你沒有失約,現在我們都能雙倍金婚了。”他說,“所以你還記得我們的約定嗎?”
李壞再有心理準備,也被這話震了一下,電光火石之間,他意識到了什麼。可隻是一瞬間的猶豫,那張與吳邪一模一樣的臉龐偏轉過來,朝他露出一個微妙的笑容,了然道:“原來你想起來了啊。好運。”
李壞也終于反應過來他忘記了什麼事,白瑪的孩子,他找到了。張起靈的眼型與白瑪尤其相似,而面容輪廓更肖其父,剩餘三四分大概是多年來的經曆餘留下的沉寂。
面前的年輕男人還在侃侃而談:“海杏也很想你。快和我不相上下了。”
李壞下意識反駁:“她才不喜歡我。”
“所以你願意履行諾言了?”
“我覺得……”李壞盯着他的臉,猶豫地說:“或許,你也不喜歡我?我們見面的次數不多吧?你知道我是怎樣的人嗎?”
“我是真誠地想從身心都占有你。這點從不說謊。”他的笑意更盛,眉眼因情緒變化的弧度變得與吳邪截然不同,透出些許潇灑的意氣與淩厲,“隻是你覺得我們見面次數不多,如果當初你留在原地等我,還怕日久生情麼。”
李壞被說得渾身發毛,因為他發現這個人确實是想來真的。
“為什麼到現在還不肯喊我的名字?”他問:“好運,你想起來的事情究竟有幾分?還是覺得有些糊塗?需要我幫一幫你嗎?”
“……張海客,說話不要這麼大聲。”
張海客滿意颔首,太陽傘也向絞盡腦汁的李壞傾倒過來。
他笑得眯眼:“看來你還記得我的味道。今天太陽很大,要小心防曬。”
李壞下意識抓住傘柄,還不忘說一句:“我們不太熟。”
“是,是。我們當然不熟,不過是你差點就變成我老婆的關系。”
他看了李壞幾眼,又說:“喔。你想做我老公也可以。反正……”
反正什麼?
李壞把黑傘抓穩,終于擡起頭,視野裡卻已經找不到張海客的人影了。
他環顧四周,人來人往,确實沒有蹤迹。
就像上次在杭州的情況一樣,來去如風,讓人不明白他到底是想做什麼。
也許……隻是見了熟人打個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