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沙越來越大,李壞身上、腳邊的礦燈上也堆積一層薄薄的沙土。他稍微動一動身體,沙粒又掉下去,但過不了多久就會再次滿身都是沙。
無論停留還是選擇離開都不是好選項,失去聯絡,長期無法語言交流,隻有手勢互動,使得風沙的聲響成為另外一種意義上的死寂。
沙塵猶如一層黃色的濃霧,越來越深,李壞在山間清晨見過類似的景象,濃密的白霧使得身邊的所有都不清晰,低氧讓人陷入迷障,等到太陽的萬丈光芒穿透濃霧,破除陰霾,才能明白身處何地。
而在沙地裡,腳下的便會都是路,失去了對照物,任何任何一寸都能成為路。迷失其中,便猶如走上一個沒有終點的迷宮。
沙塵暴一般持續幾個小時,長的也有幾天,防護不足容易誘發呼吸道疾病。
李壞還好,此時風沙沒到不能接受的地步,但身邊的伊利亞似乎坐立不安,他拍了拍兩邊坐着的人,李壞意會到他的意思,看過去,就見他比了幾個手勢,最後伸出兩根手指,如人腿般扭動前行。
那兩根手指被他身邊的司機大哥,一個叫傑克的典型印裔美國人,按了回去。
傑克一直在擺弄無線電,但沙塵暴對此的影響很明顯。事實上阿甯的聲音一直在受掀起的風沙影響,直到不久前沙塵擴大到令無線電斷聯的地步。
傑克比了個木/倉的手勢,往身上放了放,這次李壞看懂了,傑克指的是他攜帶着的信号木/倉。每輛車上都有,以備不時之需,但不能随意發射。
他也認為現在的情況還沒緊急到需要發射信号彈,何況其餘人也都沒有表示,估計沒遇上太糟糕的事情。
兩人就用手勢開始過招,顯然誰都說服不了誰,李壞默默旁觀。
另外一個也當過司機的大哥話少,神情看不到太多,但風鏡裡緊緊皺着的眉頭很是憂郁。
他們沒能就離開還是停留的選項糾結太長時間,因為有其他人來了。
風沙裡的方向感完全缺失,李壞也說不清是前方還是後頭來的人,他透過防風鏡看過去,對方人數不少,看起來至少也得是兩輛車的人數,都是黑漆漆的着裝,手裡拿着礦燈,隻有一雙雙眼睛在風鏡裡漏出點情緒。
誰也不認識誰——大概隻有李壞這樣認為。這些人之間還是熟悉的。
一個人上前拉住了伊利亞和傑克,對着他們一起做手勢,然後所有人欣然達成一緻,似乎決定繼續往後方,嗯,他們認定的後方前行,去找車隊後面的人。
李壞身處的車輛還不算是車隊尾巴,可如今迷失在沙塵裡,也不知道後面還有幾輛車。
一切情形都已經完全混亂起來,但阿甯隊伍裡的人心态還不錯。
李壞把背包置到胸腹前,又背了些東西,随着他們一起走,走着走着,最前面的人突然拔腿開始狂奔,後面的人不明白情況,也跟着跑,李壞自然也在其中。
一輛亮着燈的車先在風沙裡顯現出來,車頭翹起,車身下陷一半,車上沒有人影。它後面還有兩輛車,這倆車與它構成了一個三角形,卻沒有陷入流沙。
領頭位置的人錯過車身,還在往後面跑,礦燈的亮光逐漸變遠。
一些落在後面的人則選擇停留在車旁,基本是運氣不好,受了傷的。
李壞環顧四周,可除了風沙的喧嚣聲音,别無動靜,入眼除了光亮的中心,那三輛車格外顯眼,往四周去就是一片浸入黑暗的沙黃。
已經有些石子開始往他們身上打,如果風沙繼續增強,返回的路上大概會更難。
他感覺情況不對,一鼓作氣沖到隊伍前面,本想拉住這個人,卻發現這個人非常焦急,居然也在沖刺。
李壞沒能追上他,兩人較勁般跑出隊伍範圍,身後還緊跟着一個吓了一跳的人在努力不掉隊。
跟着他跑了不過十幾秒,李壞注意到前面居然還有兩個站立的人影,一個遠些,朦朦胧胧,一個近些,手裡似乎正拿着一把木/倉。
身邊的人一個跳撲,抓住了近些的那個,将對方掼摔到地上。
李壞意識到什麼,但沒有成功跟着跳起來,他也被後面的人狠狠壓倒了,這個重量……要不是反應快,直接臉貼地。
李壞勉強擡起頭,眼前卻突然一閃。
一道亮光從他們頭頂掠過,好像天地在這一瞬間都被照亮了,但視野仍然沒有變大多少。
他看着那道亮光射向遠方,那是一發熾熱明亮的信号彈。摔倒在地的人擡起木/倉口,立即對着天上回應了一道信号,随着他發出信号彈,遠處接二連三,總共回應了三發。
這是都出了問題?
還是警示、發現了什麼?
拿着木/倉的人顫抖着手比了個手勢,壓住他的人立即松開了手,他們一起站起來。
把李壞按在地上的人也慢慢起身,李壞回頭看他,看到了一雙熟悉的眼睛。
李壞立即知道這個人是吳邪,憤憤地回身抓撓他的風鏡。
吳邪眼裡有微微的詫異,他也認出來了李壞,便沒有反抗,隻是伸手指了指前面,但又無法表明自己的想法。
又被摸了幾下風鏡,還是不明白李壞的意思,他就選擇直接拉住李壞一起往前走。
交流完畢後,起初一行人的目的隻是追上走遠了些的人,找到他們後又被告知還差了六個,距離不遠,都在周圍分散着。
然後在尋找剩餘幾人的過程中,就出現了意外。又找到一兩個人,隻是看起來反應稍微有些遲鈍,但還能正常行走,做出回應,應該沒有問題。
一道信号彈從空中飛過,又指明了方向。所有人就向那個位置一起彙聚。
他們朝着一個未知的方向,那邊沙塵裡似乎有片山岩的影子,顯得更深沉一些。但風沙又大了些,李壞很難确認那究竟是風沙太大,還是真有一片山岩。
跑着跑着,身邊的吳邪就不見了,靠近的人突然變成了另外一個不認識的家夥。
李壞最開始還以為是自己沒認出來,畢竟這情況,看人基本全靠防風鏡露出的眼睛。他想着這些,下意識回頭往後面看了一眼,就發現不遠處有人已經落下一大截。
要不是攜帶的礦燈,隔着這麼濃的沙塵,李壞都不确定一眼能否注意到他。
那是吳邪嗎?
李壞不太肯定,可周圍的人似乎都比較陌生。
他心裡立即有了成算。
吳邪可能是在前進的過程中逐漸與隊伍拉開了距離,畢竟他的身體素質怎麼也比不上這群專業團隊的,現在這種環境又聽不到周圍的動靜,耳邊一片風沙的聲響。
吳邪還在埋頭努力邁腿,沒有關注周邊的情況,甚至沒發現跑偏了。
李壞再扭頭,又發現自己所在的隊伍也有點歪,一條隊伍的人跑得參差不齊,有點像字母s。
這個情況下的偏離路線很微妙,因為沒有具體對照物時,大腦隻能自行摸索出一條直行路線圖,但其中所依賴的信息會受到環境及人自身的影響,像是傳遞平衡感知的前庭系統和肌肉關節中運動感知的輸出,還有吳邪所認定的方向。
李壞一停下,身邊的人立即要跑遠了,他們都沒有注意到隊伍裡少了人,大概也很難注意到,都兀自往前奮力奔跑。
這麼多黑漆漆的人影,李壞分辨不出誰是伊利亞,誰是傑克。他和甯小姐隊伍裡的人壓根不熟悉。
耳邊隻有風沙的聲音,又凄冷,又喧嚣。他直接随手拽住一個人,那人也急,被李壞抓住差點直接蹦起來,李壞按住那人,迫使他回頭一起看背後,對方馬上也發現吳邪離得太遠了。
對方立刻明了,做了個開木/倉的手勢。
萬能的信号木/倉。
李壞擺擺手,推他一把,示意他快點跟上隊伍,李壞則轉頭回去,往吳邪那走。
沙塵暴一直沒有變小的趨勢。
吳邪仍然在跑,方向卻變了,李壞都不明白他怎麼回事,跟着追他,就像是在繞圈圈,偶爾又蹒跚幾步,蜿蜒前行,但不多時,他跑向的方向又變了回來。
迎着李壞手裡的礦燈,吳邪踉跄了幾步,明顯懵了。
他下意識往李壞背後張望,然後急急忙忙拉住李壞。
可惜還是無法交流。
吳邪舉着礦燈指了指前方,也就是伊利亞他們的礦燈閃爍的方向,雖然仍在遠去,但李壞也看出來他們的速度慢上了一些。
礦燈的數量很難說是少了還是多了。又或者……李壞心想,這種環境難道讓我焦慮得産生幻覺了?還是有些眼花?
不對,也可能是伊利亞他們與其他人彙合了,或者又有人掉隊,所以礦燈數量有了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