柿子熟了。
李壞一直沒怎麼關注院裡井口旁邊的柿子樹,它長得太高太纖細,讓人總是忘記,而且在這個季節也顯得有點秃。總之,意識到柿子熟透了的時候,樹下已經有了一片稀爛的柿子屍體。
橙紅的果肉晶瑩剔透躺了一地,在難得的燦爛陽光下像是碎了的琥珀與融化的蜂蜜,似乎還能嗅到香甜的氣息。
他有點可惜,拿着掉進幾片枯葉的搪瓷杯,往壓水機裡倒了一杯昨夜的冷水,動作迅速按動壓水機,令人牙酸的幾道吱呀吱呀剮蹭聲後,潺潺的清澈水流立刻從出口湧了出來,又帶出幾片濕透的幹枯葉片。
井口位置砌得高些,還蓋了塊青石闆,壓水機裡流出的水便朝着院子邊上墨綠的溝渠而去,也沖刷掉了摔爛的柿子。李壞趁着還濕潤,用刷子拖把将粗糙的水泥地面不走心地清洗幹淨,就着這壓水機裡的最後一點涼水又沖了沖手。
早上沒什麼胃口,所以他煨了一鍋特别清的粥。
竈火已經燒完,煙囪上冒出的淡紫藍炊煙散去,隻有從土竈口能看見竈台裡面黑黢黢的鍋底和火星點點的炭。一坨灰灰的黃狸花貓蹲在竈口守着,兩隻摸草木灰摸多了的前爪冷得抱緊毛茸茸的胸脯,見他過來隻是發出一聲嬌滴滴的“咪”,然後又閉上眼,享受竈火的餘溫。
鍋裡的粥水清到可以說是沒幾粒米,也可以說是一鍋滾開水。畢竟米袋快空了。
不想配泡菜腐乳,太涼太辣,他早已經沒年輕時候那麼無辣不歡。喜歡的那家包子店也遠,李壞一周隻去一次。他太懶,有時候懶得恨不得不吃東西,可是他又喜歡享受美食。
可謂是又懶又過場多(事多)。
但就這淡淡米香的粥水,李壞也能沒滋沒味地喝完好幾碗。
秋末冬初裡的陽光再明媚也抵不過冷風的寒。這寒意越來越重了,四川本來就濕氣重,早上起來穿厚襖子的時候感覺像是背了個人。
李壞吃完早飯,洗完鍋碗筷,抹幹淨竈台。大狸花貓乘機偷偷鑽進竈口裡取暖,看起來更灰撲撲了。
他照舊待在院子裡發呆,發呆能讓塞滿許多沒打開的記憶匣子的大腦舒服一點,于是他愛上了保持這種仿佛沒有腦子的狀态的感覺,又開始了虛度光陰的一日。
搬一架自制的竹編躺椅,李壞就可以抱上一床壓得人呼吸不暢的厚被子睡上一天,也沒人來打擾。
村裡的人走的走,死的死,多少年過去了,能離開的都離開了,村裡現在隻剩下李壞一個人。
荒草野花蠻橫生長,小徑一條。若不是他常走,進村的路也早就沒了。
就是這個上午,李壞睡的很不安生,迷迷糊糊醒了好幾次,睜開幾次眼睛,天空從晴朗變成流雲速走,最後蓋了一層陰霾,顯出要下雨的模樣。
他把東西抱回屋檐下,發現擱在舊桌上老忘記充電的諾基亞亮了。
一條未接來電,兩條短信,都是一個号碼發的。
短信内容都隻有一句話,但措辭有種微妙的異樣感,像是——李壞選擇不繼續思考,直接回撥電話。那邊立刻就接了,是個中年男人的聲音:“喂?老李啊?現在還好嗎?”
“找我什麼事。直說。”
李壞對這個聲音有一種微妙的熟悉感,沒錯,和那兩條短信的微妙感如出一轍,但就是想不起來,可這并沒有影響他回答電話那端人的疑問。
沒有産生憎惡感的話,應該問題不大。
“能來我這裡說嗎?多久沒見面了,我總擔心你什麼時候沒了都不知道。”這是在打感情牌,一去的話基本就等于答應了。有個聲音在李壞心底這樣說,小狐狸變成老狐狸了。
李壞移開手機,瞧見屏幕上面的備注:欠1吳家人。
不鹹不淡的五個字,沒感覺。
但那個欠1,大概就是以前有人情債了。
“嗯。地方在哪?”
對面也沒想到他答應得這麼快:“咳,杭州?”
“你知道我現在在哪嗎?老吳。”李壞立刻懶癌又要犯了,極其順口的就喊電話那邊的人老吳,卻又聽對面說:“……這麼久沒出來了,就不想知道外面發生什麼變化了嗎?也不想知道外面飯店廚藝上升多少了?而且這事兒也是你必須感興趣的事兒。”
什麼叫必須感興趣的事兒啊?話說幹淨點不行嗎?“哈。”他頓時冷笑一聲,“那我不知道得轉幾道車?那麼遠,要了我命了。”
“坐飛機——你坐飛機怎麼樣?”對面仍然好言相勸,像是沒個脾氣的。
“不坐,我怕墜機。”李壞拒絕。
對面猶豫:“我派人來接你?”
這個欠1的吳家人确實準備充分,李壞也不再糾結,因為他隻需要偶爾動動腿,就能順利到達目的地了。不過李壞倒是有點好奇對方口中的“必須感興趣的事兒”。
等人來接的時間裡,李壞開始收拾院子裡的物什,其實也不不多,多是需要蓋一層防止灰塵的塑料,然後收拾幾件衣服進行李箱,那些衣服已經不是過了時的問題,而是清洗多次以至于看起來有點透光,待在荒山野嶺可以無所謂,出去的話還是需要換些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