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中便有杜村衆人。
幾日後,修塔營呈上亡故名單,杜村竟無一人生還。
大理寺幾番勘察,抓捕了好些人,案件卻遲遲未決。
與此同時,長安坊間再起歌謠:杜村因行不軌,觸怒神靈,被詛咒,阖村死于非命。
杜仲尚在獄中,青羅難免心焦,派人去大理寺找過幾回楊寺丞,楊寺丞竟都避而不見。
這日時近黃昏,昏沉的天際堆雲積霧,漸漸飄起雨絲,一寸風雨一寸涼。
楊寺丞卻冒雨登門,親自将杜仲送還。
青羅在正堂待客,杜仲進門便叩首行禮,直起身,兩隻眼精光閃閃,看來并未受苦。
壓在心頭的大石終于挪開,青羅松了口氣,叫杜仲去後宅見鸢娘、阿寶。
她自己在上首紫檀木榻上坐下,一面命人奉茶。
楊寺丞卻是躬身拜道:“當日臣帶走杜仲,曾承諾公主不傷她分毫,如今臣将她送回,也算不負公主所托。”
青羅直覺他話中有話,果然又聽他道:“臣近日抱恙,需将養些時日,此案由同僚接手後,興許還會将杜仲收押。”
青羅神色漸漸凝重,若是尋常收押,他何必送杜仲回來,多這一道手續?
除非他無法保證他走後大理寺獄中無人動杜仲,擔心違背當初對她的承諾。
因着有雨,才過申時,天幕便已轉暗,堂上一早張起燈,燈焰融着殘餘的天光,有些混沌。
青羅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楊寺丞,他今日仍着一襲深綠小簇花紋官袍,頭戴玄色紗帽,人雖清瘦,瞧着卻是神清氣朗,不似纏綿病中。
想是雨小,來時未撐傘,面上沾了些潮氣,倒越發顯得眉眼濃黑深邃。
青羅笑道:“不知寺丞所患何疾?本宮認得些杏林妙手,或可為寺丞診治。”
楊寺丞坐在圈椅上,聞言稍稍側身向她,垂首道:“陳年頑疾,将養即可,微臣謝過公主。”
侍從奉上茶來,楊寺丞竟真執起茶盞,拿瓷蓋邊緣撇了撇茶沫。
前次他上門可是押了人即走,片刻未多留。
青羅料他是事未辦妥,才在此耽擱,不知為何卻不直說,因而斟酌着問:“寺丞肯釋放杜仲,可是贊同杜仲已洗清嫌疑?”
楊寺丞道:“此案既托于他人,臣之看法便不足為憑,亦無臣置喙餘地。”
青羅暗忖,本朝大理寺共設六丞,每丞所斷之案,均需其餘五丞一并署名,若有異議,可于卷中附注,是以楊寺丞即便不再負責此案,亦不至于無從置喙。
他是暗示此案背後有人插手?
楊寺丞見她凝眸不語,又道:“公主,請恕臣直言,杜仲不過是府上小小一個護衛,公主何以如此相護?”
“寺丞以為隻因她是本宮的護衛,本宮才護她麼?”青羅面上含笑,眸中卻無笑意,“她便不是本宮府中護衛,也不可平白受此冤屈。”
“微臣慚愧,”楊寺丞擱下茶盞,起身一拜,“微臣鬥膽再問,若此人無法洗脫嫌疑,公主還執意護她麼?”
“寺丞不信大理寺會還她一個公道?”青羅反問了一句,起身下榻,“本宮以為洗脫嫌疑與護她并不相悖,若她未能洗脫嫌疑,依律被判刑定罪,本宮豈可違背律法護她?”
楊寺丞并不答言,沉聲道:“公主,臣聽聞京中勳貴多有為護罪奴,縱其逃逸的。”
青羅不禁蹙起眉,她自小長于禁中,未曾見主護奴至此。
奴有過,打罵乃是常事。
她幼時曾見二皇子的母妃林德妃,将不慎踩了她裙裾的宮人打得面頰腫脹,口角淌血。
奴有疾,為免病氣過給主,往往将其移出宮外。
心善者,如她母妃,至多為其延醫問藥。
奴若犯事,說得清還好,說不清,常是不明不白地沒了。
她母妃寝殿中服侍的宮人,時常隔些時日便換幾張面孔。她偶爾想起來問,母妃便說不得用,退回掖庭局了。
可她在再未宮中見過她們。
如今想想,這些宮人若另有主,便是母妃放過她們,她們也會死于旁人之手。
且按大周律法,主殺奴并不苛責,賠些銀錢即可。律法如此,主鮮少惜奴,縱容罪奴逃逸遺禍無窮,更是少之又少。
楊寺丞此話聽在耳中,倒似譏諷,可她明白,他實無必要多此一舉,開罪于她。
謝治塵也道:“楊寺丞并非譏諷殿下。”
青羅坐在書案前的圈椅上,“本宮以為楊寺丞是有話不便直說,借此試探本宮。”
窗外小雨淅瀝,樹影婆娑。
謝治塵撫平紙上折痕,提筆蘸了墨,擡眸望着青羅道:“楊寺丞斷案向來公正嚴明,便是與寺卿意見相左,也敢于相争,面呈聖上聖裁,僅因有人插手便稱病抛開此案,不似他一貫的處事風格。”
所以,案件再難,也有父皇兜底,倘若他已知無人兜底呢?
青羅一驚:“大人懷疑,背後之人是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