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前花開花謝,生命短暫猶若落棠碾作塵。幾番歲月輪轉,世間如故。
雨後的日光讓人醺醺然,風吹過花圃的高大花樹,也照得石桌上的棋盤光影斑駁。
仙舟星陣棋,雖不如帝垣瓊玉盛極聯盟,但卻是神策将軍的鐘愛。那些曾困住無數棋手的殘局,有限的内容早已被他破解完,而在悠長的歲月中,還是尋人對弈給他以新意。
随着天清的長大,龍師們不再隻着眼于她的課業,開始給她安排各種學習課程。從琴棋書畫,到劍術兵法,他們需要未來的代政龍女可以成為讓人敬仰的強者。
可惜天不遂龍願,沉迷在海邊撿小石頭的天清,對這些琴棋書畫的東西學得很慢,慢到授業講師生無可戀地為她一遍遍重複講解。
這下棋術考核未過關的她,找到了府内擅長下棋的青玉和景元。
侍衛青玉說自己下不過景元,于是天清決定讓更厲害的景元陪她溫習棋課。
景元半阖着眼,紅色發帶不知何時松了些,少年的頭發被路過的風蹭得毛絨絨,貓耳朵也在太陽下籠着一層柔和的焦糖衣般的光暈。
他撚起棋子往上面一落,神色懶懶地問對面的人:“這一子,何如?”
是肅殺的棋局,縱橫的其上的不止棋子,更是表面波瀾不驚的昆侖。
觀棋者如觀心,面對暗流湧動的棋局,棋手也會成為上陣的棋子。他在棋局上的步步緊逼,卻也暴露了自己的壞習慣——
作為羅浮的将軍,他是需要警覺一切的執棋人。
但在天清眼中,作為靈貓族的小貓,他應該每天跟寒光學着躺在太陽地裡睡大覺才對。
今天依舊打不過貓,六歲的小天清在學宮的知識洗禮下,被迫精進了琴棋書畫,雖然樣樣不精吧,但起碼能下個樂。
她望着前途一片黑暗的棋局,單手撐着腦袋,望着素衣紅袖的少年,甕聲道:“……不如何。”
之前常看青玉和景元閑暇時下棋,那時候她就在旁邊喝着仙人快樂茶為他倆加油打氣,看得挺開心的。如今自己學會了下棋,卻怎麼也想不出破局的方法。
最後天清隻能歪着頭,氣鼓鼓地看向對面慵懶從容的少年,表達自己的不滿:“景元元,你這貓下棋好兇啊!”
“喊錯了,是景元,不是景元元。”
雖然但是,疊詞聽着真的好怪,景元的耳朵可受不住她這麼喊自己。
天清無語道:“好好好,景元行了吧。”
這貓不會真以為自己變得像景元,自己就是景元了吧?
這好看的樣貌,可都是她日耕不辍帶他看屏風畫像才得來的,明明跟他一點兒關系也沒有啊!
聞言,少年懶洋洋的目光落在對面的天清身上,不知何時的落花沾在了她呆毛的發梢上,随着落下的月白色碎發顫顫巍巍地晃動。
她已經六歲了。
持明族向來生長緩慢,不過她作為昆岡君的血脈,又曾是天才俱樂部的生命體,倒是長挺快,已經超越了一米高。
話雖如此,但他仍垂下眸,等着對面人的落子。
在這六年中,黑袍沒有出現任何動靜。
昆侖有些過于平靜了,平靜到景元不得不開始思慮背後的細枝末節。
按黑袍那日的行動來看,比起昆岡君為賭注悠悠衆口而杜撰的半身龍力,他更想得到是天清身系的幽都令文,不達到目的他是不會罷休的。
如今昆岡君不在,月石和希形在獄中隔絕外界,黑袍又并不知悉他将軍的身份……
按理說,對方早就應該對天清再次下手了。但不知何故,黑袍人卻遲遲沒有現身。
根據他和爻光所測,黑袍與潛入玉阙的絕滅大君有着不可告人的交易。
若昆岡君出山,面對傷勢痊愈的強勢龍尊,黑袍勢必更難對天清下手。所以,在龍尊回來前,他一定不會放過對天清出擊。
景元隻怕是對方還在籌謀更毒的詭計,所以不得不留心。
回過神來,景元身形一頓,他面前出現的是突然湊近的天清。
想了很久的天清拍一拍小腦袋,一道靈光閃爍而出,将棋子落局,結果遲遲等不到對面貓的回擊,于是她湊近過去。
月白發被侍女梳成垂挂髻樣式,用金飾紅珠挽起的圈發耷拉下來,宛若一隻雪地裡的小萌物,天清正清麗嬌俏在觀察他的樣子,“想什麼呢,你這貓竟然走神了!”
景元搖搖頭,随意望了一眼已然落子的棋盤,對上她探究的視線:“哦,在想下一步怎麼下,才能讓你玩得盡興又不輸的太難看。”
“你這家夥,誰說我會輸的了……”
被自己養大的貓鄙視,天清做了個深呼吸,退後一步,理不直氣也壯地指着他。
景元看了她一眼,又看了棋盤一眼,仿佛是在告訴她,是棋局已經注定她的結局,怨不得他這小靈貓的。
過了一會兒,不想看到自己輸得慘絕人寰的天清,急匆匆一把拉過少年的墨紅衣袖,恹恹不樂道:“走吧走吧。”
悔棋是壞習慣,不下完棋更是壞習慣。
景元輕啧一聲,被她拉着往外走,不由抱着雙手問她:“棋還沒下完呢,你去哪?”
天清回過頭看停下步伐的少年,嘴中念念有詞,“陽光正好,下什麼棋啊!你看你每天隻能變五個小時的人,身為靈貓族的小貓,咱們當然是要一起曬太陽補充能量啊!”
景元愣了片刻,低頭望見她身上的長命鎖,繪有精緻圖案的吉祥物件躺在她月白與落霞紅的衣擺上。
這家夥總怕自己養不好他,明明自己才是身處險境的那個吧。
随後他恢複了懶懶的樣子,像是午間休憩的獅子,眉眼帶着笑意跟着她走。
“嗯,那就暫時不管這局棋了吧。”
倒是他狹隘了,這裡不是戰場,沒有那麼多要斟酌的利害關系。
在這六年中,玄蓮業火已經徹底消除,他的傷勢近乎痊愈。即便黑袍再度來襲,不論是何種手段,景元都有自信能替昆岡君護住她。
但他若留心往後方的棋局看去,就會發現天清所落子的位置,其實是一招看似不經意的險棋,讓之前的死局盤活了局面……
*
九歲這年,還有一年就到挖玉礦脈的新節點了,所以龍師們讓她上山,提前适應騰淵感應昆侖源石的能力。
昆侖山上一片白雪皚皚,在天清離開府内的日子裡,景元也找到了打法時間的愛好,比如救助從山下來的近乎絕迹的保護動物們。
景元走在積雪的山路上,正追蹤着大獅子的足迹,要将不慎走到山下覓食的小白獅送回山上。但他卻在山下聽到半山腰傳來一道高鳴爆破聲,連帶着厚厚的積雪也被炸飛了。
面容帶着稚氣的少年眼神一眯,難掩兩眸中的淩厲,自言自語道:“莫非是黑袍對她下手了?”
昆岡君說琉璃長老絕對可信,那麼黑袍隻能在東陵、黑曜和木禾三位龍師中。
今日的天清随東陵和黑曜去山上探脈,雪葵和青玉随身保護她,人多勢衆應該不會鬧出這麼大的動靜才對。
注視着遠處高空驚起的飛鳥,景元沒多想,單手抱着白獅幼崽,騰出一隻手給她發了一條玉兆消息。
這還是昆侖的龍女大人給他的新玉兆。
【景元元(簽名:又得浮生一日閑)】山上發生了什麼事?你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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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元:“……”
小白獅子蹭了蹭他的下巴,但他心下一沉,決定先去事故處先看看情況。
半刻鐘前,山上的天清說自己聽到了石頭在說話,便執意偏離了東陵長老規劃的路線。
收到東陵的眼神,和她走得近一些的黑曜出口問她:“龍女大人這是要去哪裡?”
天清一臉躍躍欲試,興奮地回答他:“聽,石頭在召喚!”
說完她急匆匆拉着大家向召喚的那邊走去,青玉和雪葵毫不猶豫地護在她身側,另外兩位龍師也隻得跟了上去。
“你們有沒有聞到石頭帶着的味道?”是古老底層中後土留下的味道。
走在最前方的天清忽的轉頭,問向後面的四人小部隊。
四人沉默地搖搖頭。
走在後面的東陵,跟黑曜竊竊私語起來。
東陵皺着眉:“你也聞到了?”
黑曜搖搖頭。
見此,東陵皺着的眉紋更深了,還不屑地斜睨了天清一眼:“什麼石頭味?我看她是求的是個心理安慰!”
向來毒舌的東陵對誰都毫不客氣,天清也不例外。
她是負責教習這位龍女棋術的業師,而對方已經将她的臉丢盡了,最後靠補考才過的棋術,讓她氣得三天沒去學宮。
然後在她的不屑聲中,天清手裡的無相鎖幻化成了一把鑿子,一鑿子下去,挖出來了一個亮閃閃的新玉礦洞。
衆人見此陣仗似是呆了一呆,接着該報備的報備,該記錄的記錄,該閉嘴的閉嘴。
不久後,從礦洞出來的天清擦了擦額頭上的薄汗,她手裡還有一塊畫着白色星星的紅色石頭,默默揣到了無相鎖的空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