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昆侖府很安靜,玉阙持明族的性子承随昆岡君,喜靜默思憂,除了學宮有孩子們嬉笑的聲音外,平日很難見到喧嘩的景象。況且息壤複生一事,令昆侖損失慘重,這裡的大多持明族人還在九井墟等待蛻生。族人本就少得可憐,使得高山遠雪的昆侖更顯清冷。
然而,剛用過午膳的、吃飽喝足的天清,好奇心和精力值瞬間回滿。
她沖着近侍雪葵眨眨眼。
雪葵穿着一身素白色的衣裳,在窗邊将藍色的精緻帷幔拉開,又用海草形狀的吸條将其綁在一旁。
她手裡端着一盞行爐,正在點燃其中的安神香料,望見天清的熱切目光,一臉認真地問她:“龍女大人,怎麼了?”
“爺爺還沒回來,我想出去玩一會兒!”天清抽了抽鼻子,聞到一股甜甜的果香,心情更放松了些,她指着自己和小白貓,又指了指前面的百米花圃。
雪葵點點頭,說得不緊不慢:“好吧,隻是為了您的安全,我得跟在您左右。”
方才她在龍女面前失态,于是以焚香為借口暫離了一會,剛回來的她看向天清的眼神很是複雜,過了一會兒柔聲道:“不過……龍女大人,還請您切莫再亂喊對我的稱呼了。”
天清朝雪葵點頭緻意。
“我知道的,青玉說過,持明族人都沒有爸爸和媽媽。但,我卻有爺爺,總覺得哪裡有點怪怪的?”天清一歪頭,有點疑惑地看着她問。
雪葵聞言一愣,低着頭,眼睫跟着輕顫了下,随後蹲下來擡頭看她,摸着她柔軟的發絲,輕聲開口:“龍尊大人的秘法傳承,總歸是不同的。持明族人沒有親生父母,但有些情感可以超越血脈的羁絆。我曾有兩個孩子,一個叫霧仁,是我的養子,還有一個叫雲執,是我的養女……”
她的目光帶着難言的憂傷。
天清不喜歡這樣的憂傷。
直覺告訴她,這種憂傷她已經見過了太多,但她每次都無能為力,恰如此刻。
天清點點頭,繼續望着摸着她的頭的雪葵,不知道對方是在安撫她還是安撫自己,“可我沒見到他們。他們是不是已經長大了?就跟爺爺一樣,大孩子們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就像她,一粒塵埃,也是一顆是被關在盒子裡的小石頭,在她的記憶中,她曾短暫地看過遊蕩在引力周圍的塵埃被物質裹挾成大石頭,然後飄向更遠的地方,最後不知去向。
“他們兩兄妹當年也和你一樣,出生的時候小小的一隻,我将他們撫育長大。霧仁他頗有些劍術天賦,僅二十年便加入了玉阙仙舟的雲騎艦隊,後來回到昆侖,又成為龍師之首。他雖有些冷酷,但其實是個外冷内熱的孩子。至于雲執,她天資聰穎,通過學宮結業測試後,直接去了遍智格物院……”
雪葵溫聲叙述着曾經的往事,眼神中帶着遊離的回憶感,忽而又轉瞬即逝。
天清忍不住問出聲:“遍智格物院?”
雪葵:“是啊,遍智格物院。她去的還是玉阙仙舟最出名的學院,光界易算院。雲執當年遂願加入了太蔔司,主雲騎軍的前瞻與後援。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在數年前,一場反物質軍團入侵的戰事中,霧仁困于碧血峽谷,雲執她推算到兄長的被困地點,便請命率人去營救,結果喪命黃泉……”
天清深吸一口氣,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後來鳴珂衛趕到時,隻救下了奄奄一息的霧仁,而雲執她……她徒留一束發絲,屍首無存……”雪葵站起來,朝天清伸出手,似乎隻是講了個被遺忘的故事。
天清聽完這個沉重的故事,什麼也沒說,隻是微垂着頭。
“對不起……”
雪葵倒是搖搖頭,神色自然地站了起來,牽着她的手看向不遠方的海棠樹,“往事如煙啊,這事在我心中深埋已久,龍女大人願意聽我傾訴,倒是讓我的心裡好受了些。”
“當年雲執離開前,曾為鳴珂衛發送信号彈,這才保住了霧仁的性命,否則怕是連那孩子我也要失去了。走吧,龍女大人,等昆岡君回來,青玉會繼續陪着您,我還得去趟學宮接那孩子回府。”
天清:“學宮?”
雪葵:“是啊,那是每個持明族蛻生後都要去的地方。說來你們兩人蛻生時間相差不過一月,或許那孩子能有幸成為您的同侪……”
聽到會有新的小夥伴,天清一副十分高興的樣子,“太好了,那我要跟他當同學!”
太好了是同伴,孤獨的小石頭有救了!
雪葵笑了笑,牽着她繼續走:“若是有緣,也許會的吧。”
天清應聲,小手放入雪葵溫熱的掌心中,在府邸的花圃中繼續溜達。
不出意外可以看到,她後面還跟了一隻小白貓。
景元還有些不适應新的身體,隻是甩了甩白絨絨的貓咪尾巴,亦步亦趨跟着前面的小天清。
天清蹲下來,風吹而過,海棠樹的花如落雪飄了下來,大部分落在地上,偶爾的也會落在她身上。
她将潔淨的落花堆積成小山,然後将小白貓抱過來,放到小花山上面。
貓咪癱坐在柔軟的花瓣上,享受着飼主的勞動成果,頗有些懶散的喜悅,尾巴在兩腿間來頭搖擺,嘴裡還不時發出呼噜呼噜的輕聲。
“喵喵喵喵?喵喵喵!”
是你的嗎?你就亂碰!
貓咪突然從天清的手臂一側探出腦袋,對着作亂自己尾巴的小龍爪表示不滿。
太可惡了,這個沒有邊界感的小龍!
天清撓了撓頭,有些許不好意思,伸出手輕輕揪了一下白團子的耳朵,接着繼續在他貓貓頭上撫摸:“貓貓太可愛了,你看,我控制不住我的手。”
“昆侖的龍女大人要照顧一隻小貓咪,我這可是背負着一份毛絨絨的,不對,沉澱澱的責任啊!”
摸一下怎麼了!!
景元:……
他想起他在院中的小白貓,那身絨毛又輕又軟,讓人愛不釋手。
好像是這麼個道理。
然後景元收起往日笑盈盈的眼睛,終于下定了決心,故作自然地将腦袋靠在她手臂上,但耷拉着耳朵,将頭扭向了另外一邊。
養貓人确實容易控制不住自己,時刻想要摸貓的心無可挑剔。
但他能怎麼辦呢?
神策将軍現在隻是一隻小貓咪。
說起他醒來後,還問過神君息壤的事情,結果一問把事情問的更複雜了。
神君不是打不過息壤的引力,而是一怕将昆岡君的曆代封印破壞,二是感知到帝弓司命的默許。這并不是一場事故,而是神君特地安排的結果。
得到貓方撫摸許可的小天清頗為滿意。
人摸貓,人好;
貓讓人摸,貓也好。
雪葵站在旁邊,沒有打擾一人一貓的活動,隻是笑着看他們無憂無慮的景象。
“外面也有一隻貓貓诶。”
過了一會兒,天清透過竹籬的底部縫隙,瞟見前方有一隻黑色的貓咪,胖胖乎乎的,正在太陽底下打盹。就連海棠花落在它頭頂上,它都渾然不覺,隻是眯着眼睛享受日光浴。
她幽幽歎了口氣,小聲絮叨:“我想起來了,這是那個聰明貓寒光。”
石頭與石頭有差距,貓和貓之間亦有差距啊。
天清回過頭,看了看跟着自己的小白貓,快步走了過去,再度一把将他抱了起來,跟他說悄悄話:“噓,你看哦,原來我們和爺爺不一樣的,我們可是獨一無二的龍貓族,這是最大的秘密,咱們可千萬别讓别人知道了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