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還是有的。我從來沒有跟别人一起生活過,就一直是一個人……”
記者剛想找補,就聽明朔繼續說,“可是我弟弟很乖巧,也很體貼,在家的時候我們會彼此關照,所以雖然不适應,但他的病情特殊,我這個當哥哥隻能盡量提供幫助。”
哈?
于映央猛地瞪大眼睛,明朔默契地偏過頭,甩他一記眼刀,于映央立刻偃旗息鼓,頭重新垂下去。
“那麼小映央呢,跟哥哥生活了一段時間,有沒有什麼感受?”記者微笑着說,“之前你的求助視頻在網上掀起了廣泛的讨論,很多網友也一直關注着這件事,他們帶話給我,希望你擁有健康、快樂的生活。你覺得自己最近的近況是什麼樣的呢?”
于映央幹笑兩聲,明朔的眼刀又嗖嗖飛來,他隻好賣乖,“最近生活得很充實,也很自由。”
聽他這麼說,明朔徹底轉向他,沉默地望着他。
“我之前因為生病,沒辦法好好上課,更别提什麼打工或者參加社團了……”
動不動就會因為腺體疼痛而暈厥,身體時常青一塊紫一塊。為此他不能住在學校宿舍,隻好在學校附近租下一間小公寓,将所有家具邊緣包裹上一層棉花,默默承受痛苦,默默吃下苦藥,注射于事無補的舒緩藥劑……
于映央坦白:“來到這裡之後,醫生說我的病有治愈的希望,明爺爺和哥哥也給了我很多支持,最重要的是……這裡很自由,所以我很開心。”
真的很開心。
于映央一直知曉自己的問題:孱弱的腺體是原罪,他的存在也是原罪。
累加在原罪之上的,是他的善良:想要每個人都開心,不想要讓人因為他而難過,想要變得透明,想要不成為磕絆,不橫生事端。
他有時甯可自己沒出生過,有時候又為自己覺得不值,他活了這麼多年,沒有一天是為了自己活着的,沒有一天覺得開心……
生活在明朔家的這段時間裡,他由衷感到了自由帶來的快樂,那是一種可以毫無顧慮地成為一個窮光蛋,一個窩囊廢,一個一事無成的人的自由帶來的快樂,是最純粹的快樂。
他不必再取悅誰,不必努力不成為誰的負累和麻煩,他隻要将自己藏起來,隻要做做咖啡、剝一剝雞蛋殼就能擁有一張通往自由的門票,自由和快樂變成了最唾手可得的寶物。
所以他真的這麼想。
明朔的輕蔑要比媽媽的重視自由得多,明朔的鄙夷要比媽媽的期望快樂得多。
一切都很好,他再無所求。
說完這些,于映央看向明朔,明朔也在看着他。
于映央向明朔投出一個發自内心的感激的笑容,明朔轉過身,回答關于企業管理方面的提問。
耳廓悄悄紅了。
“那麼,最後一個問題就留給我們小映央吧,”記者終于将視線轉到正在發呆的于映央身上,“這個問題可能會有些冒犯,但也确實是很多網友都感到好奇的。如果不問,我怕是沒辦法跟大家交差了……”
于映央回過神,鈍鈍點頭,“您請問。”
“在小映央的記憶裡,你的媽媽和繼父的相處是怎麼樣的呢,他們的感情是不是很深呢,或者有沒有什麼印象深刻的事可以跟我們分享?”
聽到他的問題,鏡頭裡漂亮的兩張臉同時産生微妙的變化,明朔蹙眉,似乎感到不滿。
于映央則是茫然。
媽媽和明叔叔的感情是怎樣的呢?
在他們雙雙離開的這段時間裡,于映央也曾試圖分析。他還記得媽媽對他們的謾罵,粗魯的、挖苦的、克制的、宣洩的……他們倆曾是心照不宣的戰友,默默平攤着這個家的經濟來源的怒火。
他也記得,在某個日落,簡陋的筒子樓陽台種滿了媽媽最愛的黃玫瑰。
他坐在媽媽身邊,媽媽的手抓着他的手,在夕陽還未落下之前,明叔叔将他們的臉記錄在畫紙上。
待繁星升起,明叔叔放上爵士樂,拉着媽媽的手在陽台上跳舞,于映央坐在小馬紮上,小腿被蚊子咬了六個包。
所以,到底是怎樣的呢?
他們之間的關系,是愛情嗎?
“我不知道……”
想了許久,于映央終于給出答案,“我不懂什麼是愛情……所以我讀不懂,媽媽和明叔叔之間的關系究竟是什麼。”
于映央的眼睛很亮,看上去很坦誠,也很柔軟,脆弱,不大能抵禦風險,但也在最艱難的生活、最痛苦的疾病的摧殘下活到了現在。
他說不知道,就真的不知道,他不懂什麼是愛情,也不知道媽媽搏的是不是一份愛情。
“我真的不知道。”于映央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