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木被南钊峰領回家,不出所料又是一頓毒打。
發洩了一頓,南钊峰猶覺不夠,随意地将南木扔在地上,向床上的阮忍冬襲去。
男人的粗喘聲和女人的求饒聲很快在這一方天地響起。
真惡心。
南木面無表情地想。
在那兩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時,南木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
他回來時拿着一把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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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發生的時候,阮忍冬完全處于一個呆滞的狀态。
她眼前唯一的畫面,就是一把刀從後往前、徹底貫穿了南钊峰的腹部。
血噴濺在她臉上。
南钊峰當時什麼表情?
愣住、難以置信、暴怒……
空氣停滞了一秒,緊接着,阮忍冬不斷後退,退至角落,終于捂着臉尖叫了出來。
“啊啊啊啊啊啊啊!”
……
南木真正清醒過來,其實是五天後。
那一瞬間,女警簡直要落淚。
她緊緊握着南木的手,聲音沙啞地說:“醒來就好,醒來就好……”
時至今日,她和幾位一同出警的同事回想起那天的場景,都還是會驚出一身冷汗。
身材并不多高大的男人一手捂着腹部,那裡插着一把水果刀,南钊峰不斷地喘息,如同一隻瀕死的老獸。盡管這樣,他仍舊不斷地用力踹地上那個小孩的肚子。
血,到處都是血。
南木被打得半死,全身上下新傷疊舊傷。
刺目的紅色。
女警将他從地上抱起來時,他的口鼻還在源源不斷地湧出鮮血。
一股無能的憤怒充斥了女警的腦海,面對被同事制住的南钊峰,她像瘋了一樣,聲嘶力竭:“你也是個人,也是個父親!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要這麼對他們……
為什麼!!!——
那些帶着血和淚的控訴沖破束縛、沖出牢籠,被風帶走,最終輕輕地吹過南木的發梢,歸于平靜。
南木閉了閉眼。
南钊峰沒死,他也還活着。
南木的臉蒼白毫無血色,已經瘦脫了相。他疲倦地看向窗外,窗棂邊花枝顫動。
“警官,你真的覺得,‘醒來’是一件好事嗎?”
女警的眼眶瞬間紅了。
很久沒人說話,看着南木猶如死水一般的眼睛,女警覺得這個七八歲的小孩已經死了。
她心中大痛,擡手抹了抹臉,下定決心。“……小南,你想聽聽我的故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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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任茵水,原名任賤娣——是我的母親給我起的。”
女警努力笑了一下,“這也是母親留給我唯一的東西,很快她就病死了。”
“其實我不怪她,她也隻是個一輩子活在父權主義下的農村女人,她可能真心覺得賤名好養活,因為在我為數不多的記憶中,她沒有對我不好……”
任茵水斷斷續續地說了很多,大多數都是童年和母親生活在一起的回憶。
母親沒什麼文化,大字不識幾個,卻頂着重重壓力,堅持要讓任茵水上學、讀書。
沒有人給這對母女經濟上的支持,母親隻能日日夜夜地納鞋墊,晚上連燈都舍不得開,隻燃着根最小号的蠟燭。
任茵水說,“我還記得,那時候一雙鞋墊能賣三分錢。”
南木終于有了反應,他遲疑地問:“你肩膀上的傷……”
任茵水苦笑一聲,“是我那個爸拿擀面杖一棍一棍打的。”
南木于是沉默。
“我長大了,他現在也年紀大啦。”任茵水抱着膝蓋,輕輕地晃動,似是自言自語:“他不愛我,我也不要孝敬他,隻要活好自己的每一天就好了。”
她看向南木的眼睛,“以後有什麼事都可以來找我,好好過。”
……
任茵水走後,南木又盯着窗外看了很久,窗外景色明豔,一牆之隔的室内空氣陰冷,一明一暗,像是一條越不過的分界線。
門從外面打開,進來一個人,南木沒看。
鄧芳華手裡拿着熱水壺,眼睛紅紅的,明顯剛哭過。
數天前,是她聽見了阮忍冬的叫聲,然後報的警。
在此之前,她對南钊峰的罪行一無所知。
“小南,是奶奶對不起你……”這個中年女人第一次露出脆弱不堪的神情。“我老糊塗了,竟然那麼輕易就被你爸騙過去,沒能早點發現啊……都是我的錯……”
短短幾天,鄧芳華仿佛老了幾十歲,臉上布滿皺紋,脊背再沒直起來過。
她趴在被子上痛哭流涕,為自己,也為早逝的丈夫。
——生出了這麼個不是人的混賬東西!
南木靜靜地聽着鄧芳華的哭聲和忏悔,等對方停下來後,才把手搭在了她肩上。
鄧芳華愕然。
她擡起頭,淚眼模糊間竟然看見南木笑了。
南木确确實實露出了一個微笑,他溫和道:“我沒事,奶奶,不是你的錯。”
那一刻,鄧芳華隻覺得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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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是約定好的一樣,鄧芳華剛走,阮忍冬就來了。
女人撲過來哀求他:“你就算不顧及自己,難道也不顧及我嗎??!你爸現在要靠你賺錢,他不敢打死你,但是會打死我!小南,媽媽求你,别再惹他生氣了好不好?這樣還能少挨幾頓打。你乖一點不好嗎?”
南木同樣溫和地對她笑,“媽媽,你說得對,我都聽你的好不好?”
阮忍冬一頓,她沒那麼多彎彎繞繞的心思,隻以為南木是學乖了,不由松了口氣。
等所有人都走了以後,病房裡徹底安靜下來。
南木一動不動地在床上坐着,半晌,神情陰翳地笑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