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分不開上下牙,隻能依靠摩擦産生的縫隙發聲。
話落,他的嘴唇不自控地哆嗦起來,顧輕舟左胸肋骨下方也傳來一陣隐痛。
眼淚也在她的眼眶裡轉了很久,稍微低頭看他,就大顆大顆地往下掉。
模糊的視野裡,陳蓉枯骨一樣的手拉了顧明磊一把,迫使他迅速朝向她。
“跟媽媽走,媽媽告訴你。”
說完她就要帶顧明磊走,顧明磊也是真的打算跟着走。
“媽!”顧輕舟什麼都沒多想,跨步扳回陳蓉的肩膀。
隻見她搖了搖頭,垂首趁撩開臉前碎發的工夫抹去眼淚。
“找個地方等我們吧。”陳蓉撫開她的手。
天氣很壞很壞,湖南特色的高溫後的斷崖式降溫,讓在場衆人的心情跌入谷底。
陳蓉的手溫意外的涼,臉上克滿了作為母親的心酸。
她的背影是顧輕舟從未見過的孱弱,一點一點消失在視野裡,同時又帶着強烈的決絕。
第一次被問起怎麼看待命運時,顧輕舟因為年紀小閱曆少,回答得很輕浮。但後來遭遇的一樁樁一件件,她都不得不承認,命運才是擁有人生主導權的一方。
她和陳蓉在極短的時間裡接受了事實,迎合事實,但願天遂人願。
一直旁觀的宋忱拉住顧輕舟。
單薄外套下,她的小臂細了一圈,突出的腕骨卡在掌心。他握緊一分,更加清楚地感受到她在發抖。
他沒有問她的意見,拉着她朝人少的地方走,在一處座位上坐下。
不巧的是,他沒有随人帶紙巾的習慣,隻能在顧輕舟垂着腦袋時小心翼翼地撐着袖口去擦眼淚。
顧輕舟一個勁搖頭,将臉側向另一邊。
宋忱的印象裡,她是個很注意形象體态的女生,是讓人看一眼就會覺得很有家教的女生。哪怕是在他見過的她最尴尬的時候,顧輕舟都直着腰杆。
可是現在,她的背躬起一個弧度,肩膀朝内扣,除了抽泣的聲音,一語不發。
兩個人就這麼保持沉默,坐了很久。
“其實,我不讨厭他。”顧輕舟說。
情緒逐漸平穩後,她能夠吐詞清晰。
顧明磊很喜歡莫名其妙地犯賤,沒事找事做,時常惹惱顧輕舟,所以顧輕舟不是在教訓他就是在教訓他的路上。
姐弟兩對着幹,是很多二胎家庭的日常。
父母時常搬出姐姐年紀大就是該讓着小孩一點來說教她,随着她的獨立意識覺醒,也曾及其反感過顧明磊一段時間,也曾幻想顧明磊要是突然死了自己能回歸被視作唯一掌上明珠的時間。
“那一天,他因為考試拿了滿分,老師獎了他十塊錢。他花一塊錢買了袋小零食。回到家,三塊錢給了媽媽,三塊錢給了爸爸,最後把小零食和三塊錢都給了我。”
“他可以什麼都不給我,因為我并不抱有期待。他也可以隻給其中的一小部分給我,五毛,一塊……他買那袋小零不是想自己吃,是為了給錢找開,把錢分成均等的三分。他甚至把小零食給了我。而最後給我也不是因為我在他心裡排第三,隻是因為我最後出現,他一直都留着。”
“從那一天,我徹底把他當我的親人,徹底認同了姐姐這個身份。”
“我真的不讨厭他。”顧輕舟說出這些話,越來越感覺嗓子裡卡着氣泡,鼻音很重,口腔像空着卻又難以啟齒。
“我知道。”
“我之前很不理解,那些人為什麼甘願犧牲自己,說要替别人承受痛苦。可是現在,我看見他哭,看見他痛,我就會發自内心地想,讓我代替他生病吧。隻要他不受罪,讓我痛十倍百倍都行。”
她看着他從一點點,長到一米多高;從什麼都不會說隻會哭,到現在敢和自己頂嘴吵架……她真的見證了他幾乎全部的成長曆程,也逐漸知道,他不是一個生性自私的小孩,相反他比顧輕舟從外界了解的其他兄弟姐妹中年幼的一方要懂事大方得多。他的頑皮,是出于顧輕舟也曾經曆的年幼時期的玩心大。他想方設法讓顧輕舟起情緒,也是因為她一直讀書在外,他很想她。
夏天的尾巴上,顧輕舟給顧明磊念評論區那些誇他的文字。
顧明磊欣然接受,說自己就是很懂事的小孩啊。
那時顧輕舟還癟癟嘴,說随便誇他幾句還當真了。
後來她返校,視頻裡不再出現顧明磊的身影。評論區有人說想他,到現在她卻不能解釋他的病情,每看一個問候他的文字都讓人心痛。
宋忱聽着,輕輕攬過她的肩膀,讓顧輕舟有确切的依靠。
他看不見她的表情,隻能看見她的發頂。
“會好起來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關關難過關關過,不是嗎?”他搬出那套别人安慰他比賽失利時的說辭,雖然他也不知道未來到底會怎樣,但眼下也隻能這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