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沉沉,衆人圍在飯桌前等了一會兒工夫,聽見門口的開門聲,紛紛往那邊看去。
許初弦探過頭:“是媽媽嗎?”
許書禾脫下高跟鞋放到鞋櫃裡,揉了揉發酸的腳後跟,之後對着衆人笑了笑:
“媽,皎皎,還有徐特助,我回來晚了。”
她笑容滿面,眼下卻青灰一片。
在寂靜中,姥姥被李阿姨攙扶起身,率先張開懷抱朝着自己的女兒走過去:
“小禾苗……”
許書禾愣了愣,随後抱住了面前年華老去的母親,因衰老佝偻的身軀已經比她矮了半個頭,她微微彎下身體靠在對方耳旁。
“小禾苗,你太辛苦啦,要好好休息啊……”姥姥于許書禾耳側道,手一下下撫摸着女兒的頭發,溫柔恍若兒時。
許書禾黝黑的瞳仁閃過一絲水光,點頭輕聲說:“以後不會了。”
氣氛瞬間凝固,李阿姨打着圓場:“老太太可想書禾啦,念叨了好久,現在總算見上了,快吃飯吧,飯涼了就不好吃了。”
“老太太今天胃口可好,剛剛足足喝了一碗魚羹呢,書禾也趕緊過來,這松鼠鳜魚我記得是你最愛吃的。”
許書禾又恢複了笑容,點頭說“好”,坐在了母親和女兒的中間。
“李姨,這麼多好菜,真是辛苦你了。”許書禾看着滿桌香氣撲鼻的淮揚菜,誇贊道。
李姨笑呵呵的,又說了不少叙舊的話,大概是許書禾小時候的事情,飯桌上的氛圍頓時好了起來。
許初弦咬着筷子,神色不複剛才的輕松愉悅,她不是個善談的性子,也因此往往能感知到一些細緻的事物。
她能明顯感受到媽媽身上透露的疲憊,比較上次通話時更甚,仿佛有一座無形的大山壓在肩頭,讓人窒息。
而且……
許初弦掩去眼底複雜的神色。
她從小跟着爸爸和媽媽在江城住,中間姥姥姥爺也搬過來住,對出身海城的許家知之甚少,哪怕是許氏老宅也沒去過幾次。
李姨是許家的老人,從年輕時就在許家做工,對許書禾和老太太十分了解,一些事情說出來,連作為女兒的許初弦都不太了解。
比如媽媽喜歡黑色,喜歡吃荔枝,喜歡緬因貓,喜歡……
許初弦長大了,她不會再以孩子的眼光看待事情,所以她越想越覺得心寒,因為爸爸沒有一件在意過。
他喜歡媽媽白色的裙子,會買很多草莓車厘子,卻從來沒買過荔枝,更别提什麼愛好寵物之類的。
他們這段婚姻雖然是始于感情的聯姻,但早就有了破裂的痕迹。
同床共枕十幾年的夫妻,貌合神離。
許初弦隐約記得,小時候姥姥還沒患上癡呆症時曾經說過她是不支持媽媽嫁給爸爸的,姥爺也說過類似的話,可她當時沒在意。
現在想來……
許初弦思緒如潮,她覺得她很難再正視自己的父親。
尤其是對方對李佩玲和邊月無底線的保護和疼寵,那無微不至的照顧是自己從來沒有的。
想至此,她唇角溢出譏諷的笑容。
其實也挺可笑的,相處十多年的夫妻,居然抵不過年少初戀的三言兩語,怪不得有人調侃,男人永遠忘不記初戀。
許初弦垂眸,撿了一筷子松鼠鳜魚放入碗中。
許書禾寒暄結束,看向一旁的女兒問:“最近是不是四省聯考,考得怎麼樣啊?”
“614分。”
“那還不錯。”
似乎隻是随意提及,許書禾說完便不再問了。
許初弦想起自己想報考油畫專業的事情,内心躊躇,思考到底要不要現在說。
許書禾的電話響了,起身去到隔壁房間,等回來時臉上多了幾分忻悅。
她坐回原來的位置說道:“海城有一個項目談攏了,我明天要出去一趟。”
這是一個小插曲,飯桌上的氣氛又恢複了平靜。
許初弦開口了:“媽媽,前幾天老師找我過去,給了我一些報考大學專業的建議。”
許書禾動作一頓,問道:“有什麼建議,說說看。”
女人嗓音冷靜而理性,許初弦瞬間有些緊張。
這時姥姥的笑聲打破了兩人的凝滞:“皎皎都上高三啦……時間過的真快啊,我記得皎皎小時候最喜歡畫畫了,現在是不是也喜歡啊?”
許初弦内心給姥姥點了無數個贊,簡直是救星在世!
許書禾聞言眉眼微擡,看向許初弦問:“我以為你已經放棄走這條路了,現在又重新喜歡上了?”
許初弦“嗯”了一聲:“我想報考油畫專業,我其實一直……挺喜歡這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