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三月後,氣溫迅速回升,春暖花開的季節,席悅的實習苦旅正式結束了。
不用去台裡報道的第一天,導師張明遠就給她打了通電話,說是要溝通論文選題的事情,讓她下午去政教樓找他一趟。
平心而論,張明遠這個導師還是非常合格的,這一屆廣編班他帶了八個人,大四上學期剛開學,他就給其中的七個學生各自介紹了一份實習,沒介紹的那個,還是決心将副業一搞到底的鐘若缇。
席悅從宿舍出來,隻穿了一件寬松的套頭毛衣,在陽光下面不覺得有什麼,一走進空蕩蕩的政教樓大廳,就冷得打了個噴嚏。
學院辦公室在三樓,她提前十分鐘就到了,剛轉身踏上走廊,就看見正前方一胖一瘦兩個身影。
胖的那個年紀不小,五十出頭的樣子,穿着标準的行政夾克,厚厚的鏡片下面是漾着怒火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眼前人,看樣子是氣得不輕。
“好歹他也是你的直系學弟,人待了半天你就給攆回來了,怎麼,你是覺得自個兒翅膀硬了,能獨擋一面了,就忘記學校對你的栽培和支持了嗎?”
這話說得可太嚴重了,都上升到學校的高度了。
席悅悄悄擡頭看了眼,挨訓的人似乎沒聽到似的,松松垮垮地站着,眼底都是漫不經心,就差把“左耳進右耳出”挂臉上了。
正值午後,走廊兩側的辦公室門都緊閉着,一條通道隻有盡頭窗口透出些許光,昏沉沉的,又陰暗又陰冷。
席悅壓着腳步緩緩走過去,生怕引起注意。
她從上學起就有個毛病,怕老師,不怕張明遠是因為他是個慈眉善目的老頭兒,可眼前這個行政夾克明顯不是,他嗓門大,威壓重,還喜歡給人扣帽子,正是那種會讓她腿肚子打顫的教導主任類型。
“您要推也推個靠譜的人過來吧,他連Unity和UE哪個更适合做移動遊戲都不知道,我讓他待半天已經是給學校面子了,院長。”
走廊盡頭的窗戶開着,窗外香樟樹梢被風帶起,不斷摩挲着窗台刮來刮去。
許亦潮這話說得不重,可嗓音裡都是不陰不陽的埋怨,鈍刀子割肉,割的還是院長。
席悅挺敬佩地偷看一眼,正好撞上他百無聊賴的目光。
倆人對視不到兩秒,他懶懶散散地撓了下眼皮,又把視線移開了,随後看看身後掉漆的牆皮,看看不遠處漏光的窗戶,就是不看眼前怒氣四溢的院長。
席悅想起那天在電梯裡看到他的樣子,那時的他似乎也是這樣,背影都透着一股遊刃有餘的敷衍,仿佛永遠能置身事外似的。
席悅停在學院辦公室門前,禮貌地扣了三下,明顯感覺到那兩人朝她看了過來,她也沒擡頭。
她還沒忘記電梯裡許亦潮的無差别攻擊行為,雖然對他說不上讨厭吧,不過有幾分畏懼倒是真的。
等了五六秒,屋裡都沒傳來一聲“請進”,席悅有些尴尬,正猶豫着要不要給張明遠發個微信的時候,身後的兩人大約是把目光收回去了,對峙的聲音再度響起——
“我也不跟你多說,趕緊按一天120 的實習标準把工資給人結了!”
“沒人加他微信,而且他就待了兩個小時,要給也隻能給60。”
院長憋着氣,從兜裡掏出自己的手機,像是存心賭氣似的:“給我,我給他!”
“哦,那行。”
冷淡又倨傲的嗓音落地片刻,似乎是也拿出了手機,然後等了幾秒——
他啧了聲:“沒電了。”
“你這小子是不是......”
院長即将發作,許亦潮立即施法打斷:“那個誰......”
席悅頭都沒擡,可她就是感覺許亦潮在叫她,畢竟走廊上也沒第四個人。
她不想摻和進去,埋頭當鹌鹑,直到那人又加了個前綴——
“那個穿黃色毛衣,鼻子貼到門上的同學。”
席悅僵硬地轉過脖子,隻默默地看向他,一言不發。
許亦潮略微站高了些,後頸繃得筆直,像一棵孤傲的小白楊似的,朝她輕擡下巴,拽拽的語氣裡帶着些許倦怠——
“借我60塊錢。”
“啊?”
可以不借嗎?
這話雖然沒問出口,但她猶豫的樣子落在院長眼裡,仿佛成了許亦潮霸淩同學的證據,于是他更生氣了。
“你認識人家嗎?憑什麼找人家借錢!”
“怎麼不認識?”許亦潮眉尾稍挑,漆黑長睫垂下來如同鴉羽,“上上周我們還一起吃飯呢。”
席悅:“......”
話是可以這樣說的嗎?
院長不知真假,犀利的目光也投了過來。
她沒有許亦潮那樣強大的精神力,這樣針鋒相對的畫面,席悅感覺到頭皮一陣陣發緊。
似乎每次遇上許亦潮,她都有些無能為力,第一次幫他寫名字,第二次被他評價項鍊不好看,第三次更離譜,現在他手都要伸她兜裡了。
躊躇片刻,席悅決定破财消災。
挪着腳不情不願地走過去,打開微信掃一掃,對準了院長的手機屏幕——
“60?”
她掀起眼皮,求證似的看向許亦潮。
許亦潮原本垂着頭,她一擡眼,他不動聲色地往後退了半步。
“......”席悅正對他的側面,能清楚看見他滾動的喉結,斂起目光,她輕聲,“那我轉了?”
“嗯。”他移開了視線。
那位院長後來又說了些什麼,席悅也記不太清了,但總歸不是什麼好話。
皮鞋敲打地面的聲音逐漸遠去,走廊重新歸于寂靜,幾秒鐘後,旁邊人輕輕咳了聲,不知道是不是喉嚨癢,他嗓音沉沉的:“那什麼,你把撥号鍵盤打開。”
“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