輿室燈火昏暗，蕩漾的水面還飄着幾朵花。

鐵鍊不斷地搓動着宋鳴玉的手，好在有那條厚重的紗布，才叫她沒把手腕磨得血肉模糊。

咔擦一聲——

鐵鍊掉落在地，謝淮安手上的鑰匙被宋鳴玉一掌拍飛，她将所有的力都集中到左掌對準謝淮安的胸口打去。他根本不躲，任由她将這一掌打出來。謝淮安隻覺得難以喘息，他幾個踉跄跌入浴池，嘔出的血很快洇透清水。在寒冬，浴池裡的冷水幾乎是一瞬間就讓謝淮安渾身麻木。

宋鳴玉雙眼猩紅，她的身體就像被無數匹戰馬踩踏一般的疼。胸口宛若被剖開，猶如那年宋家的大火，令她渾身似被灼燒。哀号聲，痛吟聲，懇求聲。阿娘阿姐倒下的身影，父兄腐爛的容顔，漫天的大火，如草芥被斬殺的下人，和被宰殺的，那匹自己最喜愛的小馬駒。全部都，曆曆在目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寒意侵骨，謝淮安看着宋鳴玉頹然地倒入浴池。水花四濺，還有流淌的鮮血，将那一小片水染紅。她的五髒六腑都快要被融化，胃正絞痛，同樣的，頭痛欲裂。四肢如被砍斷，宋鳴玉下意識地想要喊一聲“阿娘”。可回應她的，是嗆入口鼻的冷水。明明浴池寒氣刺骨，可她卻覺得自己落入了十八層地獄，被烈火炙烤。

一雙手将宋鳴玉從水中撈出來，宋鳴玉劇烈地咳嗽，胸口起伏頗大。她已經是冷汗淋漓，不斷地嘔出黑血，口鼻，眼耳。

七竅流血之死....她會死去....現在就會死去....毫無意義的死去。無法為宋家複仇，無法為師父複仇，無法為萬俟玉音複仇.....

終于，在幾乎奪了她半條命的劇痛下，宋鳴玉嚎啕大哭。

血淚淌下，她直不起腰，連站立都無法做到，幾乎是癱在謝淮安懷中被他抱起。

“阿娘....阿娘....我好痛啊，好痛啊啊啊——”宋鳴玉的血也沾到了謝淮安的手上，她太痛了，以至于沒有發現後頸那一片濡濕多麼滾燙。謝淮安緊緊托住宋鳴玉不讓她再摔入水中，她頸側的青筋也已經呈現出黑色。通紅的眼眶裡滿是血與淚，宋鳴玉無力地垂下頭，近乎懇求道:“你殺了我吧謝淮安，你殺了我啊啊啊——”

猶如鬼魅一樣凄厲的尖叫聲幾乎将謝淮安的心撕碎，再這樣下去，宋鳴玉極有可能咬斷自己的舌頭。

謝淮安右手托住宋鳴玉，她身體滾燙的幾乎連他都感受不到任何寒意。他拖着宋鳴玉往另一側走，更涼更深處。同時，謝淮安的左手遞到宋鳴玉口中。劇痛下，人極有可能會咬斷自己的舌頭，咬碎自己的牙齒。

宋鳴玉的恨意他切切實實地感受到了，左手的疼痛甚至比不上心裡分毫。血順着謝淮安的手腕流下，一滴一滴落入水中。謝淮安閉上眼睛将頭埋在宋鳴玉的頸窩，滾燙的熱淚打濕她的後衣領。

“對不起....對不起.....那日花燈節，我本該去的.....我不該回府，我應該陪着你在外面遊玩直到花燈節開始。你即便不換衣，不梳妝....都很美....”

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

宋鳴玉掙紮的越厲害，謝淮安的手便收得越緊。

淚水打濕謝淮安的眼睫，他聲音幾乎哽咽，本想止住哽咽再安撫宋鳴玉，可越是想要遏制哽咽，便越是淚流滿面。

宋鳴玉聞言一怔，兩行清淚如斷線的珠子下墜。明明漸行漸遠走到了陌路，明明無數次告誡自己，别再貪戀。為什麼謝淮安要這樣好呢？為什麼過去了五年，她仍然對他有殘存的情意。

君本應向丹曦去，何故執我燭火身。

忽而，宋鳴玉喉嚨一緊，伴随着巨大的痙攣，她噴出一口血，連帶着還蠕動的血塊。

宋鳴玉目光渙散，身後的謝淮安仿佛是能知曉她心之所想般。

“萬物萬生，皆因愛緣。”

宋鳴玉在模糊的視線裡，看見那人臉上還未滴落的淚珠。有那麼一瞬，似回年少時。她還是那個桀骜不馴的宋二娘子，帶着促狹伸手拂去了掉在他頰邊的絨毛。

而現在，她的指尖拂下了那滴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