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休整好行裝的齊翌來到了時霁的書房。
瑩瑩燭火下,時霁手中拿着本醫術正在給燕聞嶼授課。
大襄國師擅岐黃之術,據說第一任國師就是因為救了打天下的太|祖一命,所以才能侍奉左右,在大襄建朝後擁有了執掌浮屠塔的權利。
齊翌的心隐隐熱了起來,走進二人,低首道:“國師。”
時霁沒有看他,問:“何事?”
齊翌恭順道:“我來為你們掌燈。”
聽到這句話,燕聞嶼瞥了齊翌一眼。
當初齊樾将齊翌送來浮屠塔的說辭就是希望他待在時霁身邊,哪怕不能做徒弟,當個侍從也可以受教。燕聞嶼和時霁都知道齊樾的話不過是托詞,卻沒想到齊翌竟然能将其奉為圭臬。
時霁淡聲道:“不必。”
齊翌靠近一步,把頭垂得更低了些:“請國師允許,讓我為您和少師掌燈。”
時霁:“……”
時霁終于把目光投向了齊翌。
齊翌比燕聞嶼大一歲,身量卻更矮小。他習慣垂首,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也猜不透他心底的想法。偶爾間擡頭,面上也總是帶着笑意。
今日白天在浮屠塔頂上,齊翌言行間有禮得體,如今到了時霁給燕聞嶼授課的時候,他說話的音量提高了不少,倒難得顯示出了幾分皇族的強勢。
在親王府裡被冷落了這麼多年,齊翌能養出這樣圓滑讨巧的性格,是時霁沒有料到的事情。
燕聞嶼評價得不錯。
——“雖然恭順,但更有野心。”
時霁心中默然一歎,松口道:“你走近吧。”
齊翌心底一喜,面上的笑容擴大了幾分,欣喜道:“是,國師。”
他手裡舉着蠟燭走進,看着時霁對燕聞嶼細心地傳授着藥理,視線不由自主瞟向時霁手上拿着的那本書。
第一眼看去,沒有一個字認識。
齊翌愣了愣,挨近了些,這才發現醫術上用的不是大襄文字。他不甘心地把頭垂下似乎是想确認,這時,時霁出聲解釋道:“這是苗疆字。”
齊翌吓了一跳,手上一抖,鮮紅的蠟淚滴了下來。燕聞嶼眉頭一擰,見狀立刻擡手去擋,蠟淚滴到自己皮膚的一瞬間,齊翌又把手中的燭火丢開了。
時霁連忙把燕聞嶼的手拉到面前,同時耳邊傳來齊翌的驚呼:“國師,您的書!”
醫書被燭火碰到,燒做成一團。燕聞嶼擡手去撲火,被時霁輕呵着制止:“别碰!”
燕聞嶼擡頭去看時霁:“亞父……”
時霁牽過燕聞嶼:“無事,一本書罷了。”
看着燕聞嶼手上的燙傷,時霁皺着眉頭開口道:“我帶你去上藥。”
說完,留下一句“四殿下自便”之後牽着燕聞嶼匆匆離開。
書房内瞬間隻剩下齊翌一個人,他怔怔地看着地上那本燒得不成樣子的書,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浮屠塔内外人不便出入,齊翌這次帶過來的侍從不過一人。在看到時霁帶着燕聞嶼離開後,他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湊到齊翌耳邊小聲道:“殿下,您沒事吧?”
齊翌把視線從燒毀的醫術上挪開,看着方才時霁和燕聞嶼離開的方向,搖了搖頭:“無事。”
侍從低聲道:“您有些着急了。”
齊翌沒對這句堪稱僭越的提醒做出任何表态,隻是笑了笑,很突兀地評價道:“國師他可真像母妃啊。”
侍從:“……”
侍從的臉上頓時出現了難以言喻的表情。
衆人皆知四皇子的母妃姿色平平,全身上下唯有腰肢白皙纖細,沒被皇上寵幸前不過是個用面紗遮面,跳肚皮舞的下等舞姬。
現在聽齊翌說出這樣一句話,侍從怎麼也不能把那張充滿疲容的臉與大襄尊貴的國師時霁聯系起來。
二人之間的差别猶如雲泥,侍從默了默,小聲道:“殿下請慎言,此乃大不敬。”
将時霁與自己的母親相比,是大不敬。
聽到侍從的話,齊翌輕笑一聲,臉上并沒有被侮辱的羞憤和難過。他把那本書撿起,道:“你誤會了,我隻是覺得國師他對少師很好,沒有别的意思。”
侍從解釋道:“少師身上畢竟流着……的血,那位對國師有恩,國師偏袒一些也是人之常情。”
齊翌知道侍從的未完之語說的是誰,表情不變,依舊笑着,低聲道:“我知道。”
另一邊的寝殿内,時霁正在給燕聞嶼塗滿藥膏的手纏紗布,動作間,低着頭的他突然聽到一聲輕輕的叫喚:“亞父。”
時霁柔聲問:“何事?”
燕聞嶼問:“齊翌很可憐,是嗎?”
時霁的動作頓了頓,反問:“為什麼這麼說?”
燕聞嶼:“他過去在親王府裡過得并不好,現在來了浮屠塔,你會心疼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