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理所應當的嗎?
記憶裡的松田陣平,如此說道。
就像現在這樣,理直氣壯地就坐到了身旁。“是不是空調開太低了?”這樣問着也沒有等他的回答,直接抓起床頭櫃上的遙控器按了幾下。
随着細微的滴滴聲響起,房間裡的溫度似乎升高了不少,但很明顯跟空調沒太大關系,主要還是因為那具貼近的正在散發着熱量的身軀。
松田陣平把遙控器放回床頭櫃上,一回頭就對上了林庭語的視線——他終于有點意識到這種沉默并不尋常,問道:“怎麼了?”
林庭語搖了搖頭:“沒什麼。”
然後補充道:“我的公文包——放在床頭那個,裡面有一個盒子,跟你給我的這個是同款。你把它拿走吧。”
松田陣平顯出點疑惑,但還是照他說的做了。他在公文包的夾層裡翻出來了一個同樣的鋁盒,也沒有多問什麼就揣進了口袋裡。
林庭語看着他動作:“幫我保管好它,然後,請務必把它完好無損地送到我在港島的那家心理咨詢所,交給我的助理。就說是……給陸陽的。”
松田陣平正要抽出口袋的手頓了頓。
“你自己不去?”他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句話的言下之意。
林庭語在美國的行程隻有短短三天,現在第一天已經接近結束了。明天參加大石信久的晚宴,後天返程。在這期間,松田陣平肯定要全程在場陪同,不會先行離開,直到林庭語平安無事地回到港島的家中——在那之後,林庭語想要探望陸陽,給陸陽送什麼,都完全可以自己去。
林庭語把準備送給陸陽的東西交托給松田陣平,就意味着他們需要分開行動。而且是松田陣平先到港島,或者林庭語無法自由出行,連去自己名下的心理咨詢所都做不到,要送的東西卻不能等。
“我不能去。”林庭語很淺淡地笑了一笑,“組織可能會盯着我和陸陽。這盒藥不能從我手裡出去。”
松田陣平意識到什麼:“這是……”
“不知道組織什麼時候會發現——應該快了。”
自從在黑麥手裡拿到藥,林庭語就開始考慮這件事了。
組織對藥物試作品的管理跟成品一樣嚴格,琴酒當初拿給他的那盒假死藥,也一樣是按規定登記領用的,林庭語在土井菜奈那裡見過處理記錄。隻不過琴酒之後随手把藥扔給了他,而土井菜奈沒興趣補記一筆,所以流轉單上沒有杜淩酒的名字。
雖然不知道黑麥是通過什麼方式拿到了這盒藥,又怎麼暫時掩蓋過去,但藥物丢失被發現是早晚的事。
因為這是朗姆給他定制的研發項目。
也是前後兩代朗姆跟他談判的唯一籌碼。
林庭語自己也有認識的醫界朋友,研發讓植物人蘇醒的藥物這種毫無效益可言的課題,沒有哪家正規醫藥企業會下大力氣做,寥寥的幾個成功例子比起研究成果更像是走了大運。隻有烏鴉軍團這種熱衷于逆轉生死,還财力雄厚舍得砸錢的組織,會願意提供支持。
畢竟跟衰老凋亡比起來,休眠似乎也不算是什麼大事。
一開始林庭語還會認真閱讀賓加送來的進度報告。但很快他就意識到,這種進度報告沒有任何意義——因為沒有能夠拿得出手的成果,那麼過程記錄也隻是一種“我們在努力了”的表态而已。
老朗姆完全可以不做這種表态。那時琴酒還沒有掌管行動組,隻是一個嶄露頭角又時常被打壓的殺手。杜淩酒初來乍到,在組織地位再怎麼超然,也不會比老朗姆這樣勢力深厚的元老要高。所以老朗姆根本沒必要定期向杜淩酒報告,這顯得像是讨好。被問起來的時候叫個手下跟進,都已經算是和藹可親了。
所以這種異常的示好,必定有原因——例如這個項目根本不會有成果,卻需要時不時地安撫一下合作方,畫畫餅,穩定關系。
林庭語并不喜歡無端地猜疑别人。
但如果他産生了懷疑——
“我應該是對你說過的,朗姆先生。港島是我的地方,沒有可以避開我眼睛的事。”
放置在地毯上的手機裡傳出溫柔而低緩的聲音。在它旁邊不遠處,捂着喉嚨發出“嗬嗬”的混濁聲音的老人,像落在屠宰台上的雞鴨一樣瘋狂掙動着。
一隻純黑的男士皮鞋牢牢踩住了他彎曲變形的脊背,讓這一切掙紮都徒勞無功,然後漸漸微弱下去。
“看在你也算花了心思騙我的份上,請問你有什麼遺言嗎?”
洶湧的血液迅速漫開,大片大片地打濕了厚重的手工地毯。在那暗色血迹即将觸及手機的前一刻,有一隻手迅疾地把它抄了起來。
身材高大的黑衣殺手低頭看了一眼手機,有點不耐煩地代為回答:“沒有。”
“那太可惜了。”手機裡的聲音依然和緩,“否則今晚還要再勞煩你收一下尾。”
“收尾不是你的事嗎?”
“确實。”
林庭語從回憶中抽身出來,注視着松田陣平。
他認識松田陣平的時候還不是杜淩酒,對方也不是卡登席德。那時候的他——或者說,深深刻印在松田陣平心目中的“林庭語”,應該是那個年輕又明快的小林教授吧。
無論如何都不會是現在這個陰郁安靜的杜淩酒,不是隐藏在黑暗中,輪椅下碾過鮮血和屍體的黑暗組織代号成員。
不如就此分開,讓那個“林庭語”的形象一直留存下去吧——
畢竟這是他一個人選擇走上的終途,不是嗎?